中国诗歌和大自然的血脉相通,早从《诗经》就开始了。可以说,山川草木、日月星辰既是我们祖先的原始图腾,也是中国诗歌栖息和飞翔的疆域。伍荣祥的诗是从大自然中浸润出来的作品,自然、时光以及人在其间的感受,营造出这些作品独到的品质。
所谓独到,首先来自于诗人的视角。对大自然,诗人很少俯瞰,像“黄河之水天上来”那样的大视角,他绝少采用。他是从自己的环境去察看自然的,如《窗外云》《檐下之音》《院中看云》等等,他的这种小视角很有个性,也很感性,能唤起人们的相似经验从而产生亲切感。同时,这种独特的视角切入诗歌,其个性色彩也是显而易见的。如诗人在《房顶之上》写道:“绿荫之下,谁会看见/房檐上的云朵飘来飘去/模糊之中,瞬间/谁也看不清谁。” 这是一种存在感的体验,小视角创造了独特性,生动地映衬出人对存在的困惑。
面对同样的自然,不同诗人有不同的感受,关键是要 写出自己的这一种。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看,自然万物从某种意义上,也可算作人过渡性的客体,和婴儿看待绒毛玩具差不多。过渡性客体是人的幻想空间,也是人的精神空间。记得一段话,很迷人:过渡性空间是婴儿指尖和童毯(他的过渡性客体)之间的距离,这是所有艺术创作的发源地。诗人进入这个空间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请看诗人在《遥想往事》中的描述:“人无意,隔着远山的灯火/看天上的星星我两手空空/心事映在心壁上/我说,孤寂的时候/影子也是亲切的。”这是写“孤 寂”的好诗,它来自于灯火、星星和影子这些过渡性客体产生的魅力。在《站在雨的山顶》一诗中,诗人相似的感受又有了另一种色彩:“最末一朵云影退去/天下雨了,沉郁的心在降雨时忽地跳动/而我站在山顶/微雨梳理远处的河流和我的黑发。”这时的孤寂有了辽阔感,多了一种苍茫感。
这正如诗人在《院中看云》时要表达的,他是看见了 “这些高处的东西”。由此一来,诗人的感受扩大至生命体验的各个层面。在《水草的村庄》一诗中,他说:“我相信这晚自已醒着。”在《秋色》一诗中,他追问道:“有谁驻足在田野挥汗眺望/有谁用纤细的十指抚摸眼前的时光。”
读到这里,我们发现把时光引入自然中,是诗人的必然路径。应该说,我们生命中所有的疼痛都来自于时间的流逝,所谓生命感、存在感均与此相连。诗人在《窗外云》这首短短的五行诗里,生动地描述了这种感受:“缄默是我,缄默是你/窗外,我的槐叶和诗在昨日凹处穿行/这种季节,我无力再打手语/我唯有伫立于我木质的窗棂/用倦意的眸子,注视着你盈盈地飞翔。”
在大自然的深不可测和时间的流逝中,诗歌是这种苍茫中的合掌祈祷声。在这本诗集中,这种声音无处不在。诗人以他的真诚和敏感,以独特的角度倾诉着他诗意流动的内心。在《击掌之声》这首散文诗里,他以空灵的艺术色彩,描绘了自然、时光与生命交汇的图画。他写道:“在有积雪的季节,时间和太阳很冷”“仲夏随风从头顶掠过, 一阵寒意从天边袭来。今后,自己只有逼视自己。”从这些诗中我们看见,温度是诗人感受大自然的又一角度。他写了不少的“寒意”“霜雪”等,这是生命对温暖渴望的另一种反向表达。正如《河流闲置在冬季》一诗中所描绘的那样:“河流闲置在冬季/冬季寒冷/想画一幅太阳给你。”这种对渴望的表达,也表现在《望不尽天边的五月》 这首怀乡诗中:“小鸟从指间飞出,隔着异乡的玻璃”“这种情形,事物犹如一团飞溅的墨汁/使缄默的亲人在一明一暗的路上狂奔……”
从自然回归到人,从人再潜入内心,这是诗人在诗集中带给我们的层层感受。自然、时间与诗歌永恒。
(原载《星星·诗歌理论》2017年第11期“百家诗论”栏目,为《伍荣祥诗选(1982—2015)》代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