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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荣祥自选散文诗组章六篇
(1994-1998)


  导读:中国作协会员、当代诗人伍荣祥作品选。


入秋残梦(五章)

  1

  枝桠用残缺的十指伸向苍穹,树杆默然伫立茫茫的旷野。双脚无力,而干涸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看见的,是帷幕般的蒙蒙雨色。

  头顶无遮无蔽,进入八月的叶子依稀地散在脚下。蟋蟀逃逸于巢穴,蚊虫无声无语,惟悉近处的细雨让岩边的石子泪痕满面。

  此刻,谁也不再怨恨谁。
 

  2

  厌倦歇息的只有琴声。可是,琴上的弦早被窗外吹入的风声弹断。

  室内空寂无比。

  窗棂的双眸遥望血红的太阳从地平线坠落。瞬间,挥手不见五指。

  再次降临,从一只只萤火虫的陌生面孔中,一种发绿的烛光将计划流产。

  琴声又起,地面愈来愈静。
 

  3

  村舍在山间座落千年,谷物归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太阳在对面的河堤上收敛了飞翔的翅膀,暗河波光粼粼。

  深夜,梦中有人放火!

  人打哈欠,骏马跨不过栅栏,终日徘徊在秘密的山岗远离风景。

  有归有宿,鸟儿应该回巢;

  虫儿应该在藻草或岩缝中安闲。

  噢!祷告无言,季节来自偶然。
 

  4

  草帽由上下落,恐惧的吱嘎声随桃红色的双唇间轻轻滑出。

  天体在宇宙悄悄运行,

  脸庞在夜色渐渐苍白……

  在樱桃似的红晕中,群蛇袭来,一条艳丽的长廊凄美无垠。

  拂地而坐,不哭亦哭。
 

  5

  雀笼撕裂,一群雏鸟磕磕绊绊地飞越碍物。

  四周雀跃非凡。

  许多酒盏从桌上摔落。

  城市由此拥挤起来,露水不干,大朵大朵的无名花蕾绽满阳台,室内五颜六色的灯火昼夜不熄。

  不眠之夜,手势之物纷纷窜出,裙带飘舞,柠檬色的话语由肥厚的嘴唇中字字泻来。然而,有人无处匿藏,信手用纤细的指头在原地画一个大圈,醒来三更已过。

  公鸡在房檐下高声鸣叫。

  雀笼终于撕裂。

  雏鸟们欢欣地扬翅飞翔。

  午后,有狩猎人站在山顶仰望。转眼之间,却用一副强健之臂拉响了手中的弓箭。

1994.8.18
 

  (原载《诗歌报》月刊1996年第3期/2006年3月收入香港开益出版社《当代散文诗25家》)

 

击掌之音(五章)

  1

  舌尖干燥天空依然晶莹,城市的高楼排成雁阵印在画上,其实用手杖发掘宝藏也是一种秘密。

  地球是秃顶——

  老人涉浅滩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阴云密布,盗贼开采的金矿在烟囱里收割,而又常常躲在潮湿的暗处用蓬垢的毛发织衣。

  贼眼迷茫。瞬间,

  夕阳匿入驼鸟的翅膀下匍匐……
 

  2

  河堤那棵弯曲的胡桃树已过半百了,额际的欢愉已沉淀在斑驳的树杈里。蛙声歇息,唯有一支忧郁的洞箫在深夜的檐下独醒。

  鸟儿是一种弹性,树叶不让历史封存。听一声狗叫,内心就怦然颤动起来,而脚下却是一潭浅浅的水。

  重荡一回秋千吧?

  响声细微宛若一朵淡弱的云。

  仲夏随风悄然从头顶掠过,一阵寒意从天边袭来。今后,自己只有逼视自己。
 

  3

  一种问答让双唇抿紧。眼前,彼岸的水手掠走了起锚的帆船,然而自己刚刚开口又缄默成一种沉静。

  河水清清见底,

  哨声袅袅动人……

  此刻,拂袖而视,只觉得遥远那一丛繁茂又翡翠的树木异常单调。

  噢!心意黯然。道什么雨呢?

  摇动此岸的船吧!

  ——风平浪静,或许,成熟的时辰才会盛满一船遗憾。
 

  4

  何必再登高望月,只要无意敞开对面的空门,一种冥想就会哗声戛然。

  在有积雪的季节,时间和太阳很冷。

  果实在秋日的晌午坠地。纵然枝桠重摇千次绒绒的鹅黄,终将乐极生悲,泪淌成河。

  月光闪烁,渴望重跨一道门槛。
 

  5

  万物相持而视,距离拉得无比惶惚,在这冰雪凝固的日子里,有谁为近处的景色鸣掌?

  心事茫茫,深邃的天空无人眺望。

  在这方无心耕耘的土地上,众人也相持而视;一双冻僵的手将昔日的向往分解为一组组零散的笔划,并且信手将剩余的部分牢牢地钉入岁月的栅栏。

  雀鸟远遁——

  冬天,双掌为谁而鸣?

1995.2.28
 

  (原载《散文诗世界》(双月刊)1995年第5期和《星星·散文诗》2017年第1期并收入漓江出版社《2017中国年度散文诗》)

 

宅内之事(六章)

  1

  数日,有些许的啧啧之声从域外的墙缝传来。槐叶在院内闻声坠落,小鸡纷纷逃逸,昨夜玻璃破碎的梦在房檐下应验。

  蓝天在上,十指在一伸一曲时无形。

  此刻,炎阳将云朵抛掷于山后,劈面而来的晌午风,凉意无比袭人。

  槐叶四起,域外之桥在恶意的一念时突然断裂。
 

  2

  举竿而过,锋利的刀尖闪闪发光。

  在柳河,南来北去的风中宅内常常有人织衣,使疾步离去的南方在手指的摆动中如此粗糙,还有一件件往日的小事在棒针的穿梭之间荡来荡去。

  劫数之例,锃亮的刀子依然如故。
 

  3

  子夜,以契合之手在洞开的窗户瞥上一眼,蝙蝠的道路无数,院中的事让隔壁邻人愈来愈模糊。

  瓶内盛水,在器皿的响声中有提灯人蹒跚走近,笑意十分真切,并用伤残的左臂不停地打着手语。

  哑然,一切都拒之宅外。

  房门紧闭,后果让人避讳。
 

  4

  水流,病夜听雨。

  喊声无应,唯有一缕揪心的炽热在屋角唠叨,无意把一叠叠缘分铺平又撤开。

  蟋蟀在悄悄低吟。这时,一种预感油然沿着檐下窗棂来回踱步,还围着墙面惊诧地绕了几个大圈。

  鸡鸣,三更已过。

  茕茕孓立,此院无路可寻。
 

  5

  笃笃,谁在院外敲门?

  步出木质的门槛,拂地在檐坎打坐,以低垂的眸子将客人巧言打发而归。忽然,域外南风顿起,槐木之叶随风在墙内四处环绕,转眼沿着陈旧的房梁呼呼穿行。

  怀想穿腹而过,该消逝的终不能消逝。

  笃笃,谁又敲门?
 

  6

  弹指。这是清晨。

  太阳从槐树茂密的叶缝中射来,瞬间让院内的植物熠熠生辉,四周的枝桠在一撇一捺中噼啪着响。

  然而,昨夜有人横穿院宅!

  肆无忌惮,趁主人鼾然大睡之际破门而入,一双异样的黑手在花木格格的窗子上布满爪痕。

  宅中藏宝,墙外有人窥视。

  清晨,夜晚之事在阳光下大白。

1996.1.27
 

  (原载《散文诗》(双月刊)1997年第1期和《诗歌报》月刊1997年第4期“散文诗”栏目头条)
 

域外之音(八章)

  1

  窗外轰鸣,域外之音在天幕阵阵着响,头顶仿佛有什么四蹄之物狂奔而来,隐退之时一排排黑木在墙下噼叭倾倒。

  天悬地隔,这是午夜。

  在一声惊叫之后, 城市一道道透亮的窗户瞬间话语嘘稀,一团阴影从树梢之上铺面笼罩, 巢穴之内恶梦四起。

  此刻, 梦中之物停滞不前,双脚踏入泥泞愈陷愈深,而九十九的吉祥数字让人产生预兆。

  三声无应,大地属于自己。
 

  2

  星火从遥远走向遥远,小鸟的翅羽一片片飘入深渊。

  在柳河,七天七夜的疫情在汛期内四处蔓延,并且沿河两岸的村舍已经折腾疲惫, 右臂来回摇摆的纸扇让汗水往前额汩汩淌流。

  噩耗传来,去年亲人逝世的事情确实难以置信,至今仍两袖掩面,以一种沉重的感觉动步。

  双掌擎灯,红云斜挂房檐。

  孤独碰响黑夜!

  仲夏,药物已经无效。
 

  3

  无庸赘述,秋叶坠地属于让步。

  急切地,在域外有一道门敞着,冥冥地朝向旷野,门内的深处充满静谧般的诱惑。

  谁是祸首? 荒诞向院内的植物加剧靠拢。

  残叶摇曳,天空的内心隐隐着疼,檐下的墙壁蓬头垢面,花缎和绸衫在紧紧包裹着窗外的咯噔足音。

  是夜, 举首瞻望,高楼之下言轻人微。

  一阵枪响,两臂陡然下垂。
 

  4

  清明, 槐木滋生的坏脾气渐渐好转, 内心的欲望在临近三月的气温中呼呼上升,枝桠还以拐弯抹角的绝技将几片圆叶葱笼起来。

  翌晨,千年的古木在蓬春之际目不暇接。

  衅起萧墙, 然而灾祸出自冲动和无意,许多大惑不解的小事在林子间越集越密,病中之叶在惊蛰之后悄悄朝向周围延伸。

  燥热从此袭来,怀疑变为现实。

  倒果为因, 衣衫挂在树桠上,房梁亦可劈下做窗,亦可劈下做椅。

  咔嚓——

  白日见鬼,谁能拂袖离去?
 

  5

  林中人,长发在空中飘曳如云,以洁白的手臂抚着心脏走着,宛若沿途的话语已经道尽。

  过目成诵,许多民间的汤方却逐渐失传。

  这时, 邻人的鸽子从冰凉的前额拍打掠过,釜底抽薪的兵家术语终于有了用场,一种离群索居的感觉又油然而生。

  五月, 前院扎篱,后院筑墙,女乳悄悄诱惑不良之心。

  月晕而风, 础润而雨。

  纸马,四蹄无力!
 

  6

  停歇不了的是月亮的光芒,当夜色湛蓝的时候,域外的枫树用掌中的火把与月光对语。

  沸动,—颗炽热在忧郁时慢慢消解。

  收割的季节,期冀伫立水中,一种心愿沿着耀眼的光芒边缘不知是升腾还是下降。

  芒刺在背,台阶缓缓升高。

  月夜,有一只知更鸟立在河心之上寂寂地守望。
 

  7

  老,一个悲哀的汉字,夜晚在远处的梦中摇起秋的枝桠,呼喊着并朝着山麓微笑。

  无可讳言,被什么牵引,将被什么同化。

  日子从额发轻轻飘逝而走, 暂时的分手将意味着永远相逢,遗嘱却让时间细心珍藏。

  灵魂不朽,十指抚过双眸。

  老,一个生畏的汉字, 颤抖着在昔日的古籍中字斟句酌,将银色的器皿照得熠熠发光。

  瓜剖豆分,而香烛在坟茔十分清亮。
 

  8

  栅栏在上,几十对双轮飞速擦肩驶过,两年前对这些碍物谁也不曾屈指预想。

  冲刺,身后布满陷阱。

  人说,以什么支撑以什么承受。

  天呀, 神秘之事在慧星来时大白!

  扑朔迷离,窗棂终于被星光戳破,遮掩十年之久的窗帘蓦然撕裂,许多陌生的实物在刺目的光线下无地自容。

  高处不胜寒,对话猝然中断。

1996.5.5
 

  (原载《黄河诗报》期刊2012年16-17卷:《中国当代散文诗回顾及年度大展(1949-2011)》和《散文诗世界》月刊2015年第7期)
 

檐下疏影(五章)

  1

  晌午,房顶的槐叶在夏季蓦然纷纷下落,惊诧之际只见十二个子夜的梦将陈旧的木门推开。

  啊,天空缄默无声。

  困惑时,信手伸出无力的双臂,在十指淡淡的光芒放射中,仿佛远方有山羊在昨日的凹处穿越,耳边仿佛有咳嗽之音在看不见的的深处隐隐地响。

  以剑相试,树上的天空在指缝中流血。
 

  2

  后院有风,三只眼的猫跳上树桠。

  又能说些什么呢?一只眼仰望星空,一只眼俯瞰田野,一只眼窥视内心。

  或许,这是另一种猫。

  夜风扑来,当院内的槐叶在脚底悄悄移位,这猫亦没有唬唬的叫声,亦没有扬爪的举动,惟有陌生的风在不停地拍打鬈毛。

  真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静夜,虎样的眼里燃着三朵火!
 

  3

  十月的院坝,高朋满座。

  瞬间,轩然大波。

  眩晕时分,山脚的木琴被石子砸碎,随后阵阵共鸣之声从后院翻墙传来,冥冥中使厢房内精致的红檀木家具在摇动时愈加晦暗。

  噢,无奈。

  然而,无奈之手却用燥热的桔色涂满天空。

  琴师已逝,谁为悦耳的琴声负罪?
 

  4

  火焰在暗处走动。

  有谁尖叫?后院潮湿的灌木油然燃烧得噼叭着响,使林子间茂密的幻想冥冥地沿着火点碰撞和上升。

  黑色在夜里巨烈颤动——

  惊恐之时,火焰嘎然熄灭。
 

  5

  憧憬于蓝,厢房的窗户紧闭。

  可是,槐叶依然在院子张望暗红的远山,使受伤的天空忽然大雨淋淋,任些许微小的心事在单薄的掌中冲刷和浸泡。

  蓝。雨水敲打内心。

  地老天荒,二十年的隐疼静静穿越院墙。

1997.7.29
 

  (原载《星星》诗刊1998年第4期,其中1-2章收入《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1957-2006)》)
 

檐下谶语(三章)

  1

  不敢呼喊,窗前的烛光已经熄灭。

  是谁用动态的手势将橱柜的金属器皿全部倾出?刹那间哗当当的声音沿着我的木梯纷纷滚动,惊呆之时一种贯力轰然把底楼的墙壁掀开一个窟窿。

  不敢呼喊。此刻,

  许多看不清的黑色从洞开的墙外轻易趁机而入,并且以威胁的目光朝我步步逼近,使我的宅内顿时无主。

  灾祸降临,能否置物阻挡?

  或许,用双脚向我的屋角退一步,再退一步?
 

  2

  百年如风灯,好汉不死。

  冷夜,繁星在屋顶爬行,黑旗在域外的高处猎猎地最后飘着,当后院传出一阵犬吠后,我的槐树却在踉跄中号啕失声。

  向隅而泣,冲动在决然中泯灭,而槐叶和心病在纤细的十指间摇曳不止。瞬间,墙外一枚石子正中要害,一句难以回避的预言在若暗若明时骤然应验。

  风哟,让我的黑旗今夜在云端慢慢上升!
 

  3

  思想钉在墙上,纸马在剪刀之下无心奔驰于厚茧的手掌。静夜,我的烟蒂在窗外燃烧,我的姓氏在十八层高楼肃然无言。

  疼啊,雪点在域外的柳河搅动。

  有刀吗?难道刀的用途仅仅只是杀戮和砍伐!

  噢,鸦鸟掠过森林,心事在白雪中踽踽行走,然而我的柳河终于被冬季全部侵占。

  大雪封天,炉火曛黑眼眸。

  我的天空是内心,宇宙的天空是什么?

1998.1.5(小寒)
 

  (原载《诗歌报》月刊1999年第1期“散文诗”栏目头条/2006年3月收入香港开益出版社《当代散文诗25家》)

  (以上均选自《伍荣祥诗选(1982-2015)》/“星·诗文丛”第八辑/龚学敏主编/四川民族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

简介
伍荣祥:1955年11月生于四川长宁县。1979年开始诗歌写作,1983年开始发表作品,1993年选择以散文诗创作为主。2002年11月加入四川省作家协会,2005年11月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迄今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月刊》《中国诗歌》《中国诗人》《当代诗歌》《诗潮》《朔方》《四川文学》《青年作家》《四川日报》《黄河诗报》《大风诗刊》《散文诗世界》《散文诗》等报刊发表作品500余首(章)。散文诗入选《中国〈星星〉五十年诗选》《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中国当代散文诗回顾与年度大展》《中国散文诗一百年大系》《四川百年新诗选》等60余部选本,其中已连续12年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中国散文诗精选》和15年入选漓江出版社《中国年度散文诗》两家全国性重要“年选本”。2003年出版诗集《院中看云》,2005年出版散文诗集《檐下疏影》,2016年出版分行诗与散文诗合集《伍荣祥诗选﹙1982-2015﹚》。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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