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 声
 

1

　　秋夜，我坐在河堤望月。

　　在无垠的空茫中，我不知道是月亮望我还是我望月亮，因为我蓬蓬的翅羽早已折断，而往日那种急切的情怀宛若河堤之水在脚下汩汩淌流。

　　缄默相对，我再也无心击掌打赌。

　　月光之下，我是一个悲悯的人。
 

2
 

　　灯下，我的笔端在布满方格格的纸上异常沉重，这种难言的苦楚从寂静的桌上弥漫着我的窗棂。

　　临风伫立，我竹质的箫孔中注定只有月色之音。

　　古言：长江风送客，孤馆雨留人。

　　雨，你把我的双肩浸湿。
 

3
 

　　相望无归期，我的槐树在院内不断地枯萎又不断地发芽。

　　面对无语的明月，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驾驭着我整日快速地奔跑，使我纤弱的十指在喘息之时常常难以掩饰内心的躁动和恐慌。

　　此刻，我不敢追问什么是抵达。

　　我祈愿我的步履慢一点，再慢一点。
 

2000.9

　　——原载《星星》诗刊2001年第8期，入选漓江出版社《2001中国年度散文诗》(邹岳汉 主编)
 

琴 韵
 

1

　　谁依偎于我，一双深情的眸子在我余下的时光里对视。

　　夜，我后院虬枝盘节的槐树之叶在窗前轻盈地摇曳，宛若严寒时见着的梅。十年了，终于有一丝蜜般的声音随风翻墙而来，让人有些许动容和慌乱。

　　不知道明天还会遭遇什么?

　　今夜，是我多么静谧的一眠。
 

2
 

　　惊蛰之后，四周的景物蓦然躁动。

　　或许，天空无比灿烂。然而，我体内每一个微小的器官亦如柳河漂浮之舟，缓缓地在轻波里晃动。

　　年复一年，再也荡不起惊奇的一瞬。

　　为什么出现这些眩目的光?

　　霎时，我仿佛看见自己的房顶有什么在健步如飞。
 

3
 

　　这只鹤，曾在一张图画中相见过。

　　此刻，我却看见这只鹤在自己的云朵间悄然盘旋与飞翔，最后以一种优美姿式停落在我墙角的树桠。

　　长久逗留在视线内张望，谁也不招手。

　　就这样，只能任时光慢慢地流……

　　——唉, 这仅仅是一窗之隔的距离!
 

4

　　雪崩，已从地球的极地开始。

　　当春讯的柳叶扬手之时，别再阐释什么。还侧耳倾听吗?昔日那只热水瓶无意坠地的声音，如今依然在我潮湿又晦暗的屋内嗡嗡地鸣响——

　　柳啊，有什么飞扬，就有什么丢失。

　　一场厚厚的积雪，能覆盖一切吗?

　　暖意的太阳下，我的内心在雪崩时隐密地颤动。
 

2002.3

　　——原载《散文诗世界》2004年第4期，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王剑冰 选编)
 

腊月诗草
 

1

　　房檐高悬在自己的头顶，在一阵阵噼叭声中，我身旁的墙壁轰然坍塌。在突如其来的刹那，我看见一种贯力顺势穿堂而过。

　　雨来，怀想浸泡水中。

　　在万分之一的时间里，四周一片空白，而先前的惊恐与隐秘同院内的雨水搅拌一起。
 

2

　　疼痛无比，当梦中的场景呈现之时。我的鸟啊，该飞翔的应该在天空飞翔。

　　移步换景，该停止的应该在院内歇息。

　　在这个秋季，孤独之人期盼枝桠上的果实丰收，而我却以自己的双手将昔日的记忆敞开又遮掩。
 

3

　　静谧的天空瞬间刮伤――

　　哗啦啦一道殷红，连黑色也渗入其中。

　　或许是昨日眩目的太阳，是七月的季风，还是亚热带的雷鸣与闪电?不，或许，什么也不是。

　　不，或许是我梦中那惊恐与无望的一念。
 

4

　　行走，心怀悲悯与隐痛。

　　多少年了，我们始终漂浮于空际，没有脚迹与路标，只有岁月在自己的额上划出的一道道印痕。

　　茫茫空际，我们依然行走。
 

5

　　金属的花架开始生锈，时光经常忧郁人们。

　　许多时候，一些花儿在任何季节总是以一种不变形态向世界敞开与微笑。比如：菊和梅，还有藏匿心中那枝幽静的兰。

　　虔诚与沉默，施肥与浇水。

　　阳光映照时，是花却撩人。
 

6

　　腊月，断墙中萌发一丝绿意。

　　寒冽之时，万物即将开花与嬉笑，一年三百六十六天，我们的城市弥漫在一种沉郁与喧闹的氛围中。有时，宛若少女姗姗的步履。

　　迫人的手势，常常楚楚动人。
 

2008.1

　　——原载《星星·上半月》2008年第5期
 

心鸟之羽
 

1

　　穿梭于看不清的云翳，十二月的沉郁若鞭子反复抽打疲惫的肩臂。今生今世，难道注定与百只黑鸟同行?

　　当低眉俯瞰大地的刹那，脱落的羽毛让该收敛的隐匿，该摇曳的嘎然停止。回首之时，淫雨浸湿双翅。

　　踽踽前行，天空留下羽痕。
 

2

　　择路逃遁，三月之后悄悄飞回院内。

　　难得这份缱绻的心情，闲适地在檐下啄食。四周只有疏懒，没有徘徊，羽毛在明媚下偶尔泛出光泽。

　　蹲在自己的墙上仰望。

　　高处太凶险了。

　　逆风之囚，蜷伏在巢穴沉思。
 

3

　　毅然北去，沿路陌生。

　　潜入深处，在不能预测的每一段行程里，没有呼救，没有呐喊，只有张狂与云层后面无法看见的罪恶。

　　寒气凛凛，多愿握一柄长剑。

　　门缝有谁窥伺。

　　昨夜，消息已被泄露。
 

4

　　云为屏障，诱惑密布天空。年复一年，一种外力千方百计挤压翅羽，迫使命运之旅只能沿着既定的区域盘旋。

　　逗留是短暂的，一切感到诧异。

　　在神秘的驿站，碰面只打手语。然而，时光转瞬催老了自己和远处的山峦。

　　噢，眼前一片迷茫。

　　扬手一挥，谁也看不清谁。
 

5

　　终于，翅膀折断。

　　不能飞翔的日子，唯有以心独步。从此，将飘逝之羽为云，用脚趾苦行于灵魂之涯，以无限的想象瞻望内心另一种彩虹。

　　房顶有霍霍的疾风响动。

　　不，或许是初春洒落的雨声?

　　翅羽折了，心鸟未死。
 

　　2004.1

　　——原载《散文诗世界》2008年第7期，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8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王剑冰 选编)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1世纪散文诗排行榜》/2010.10(王兆胜 主编)
 

滑行与低吟
 

1

　　是谁指明天空是阴郁还是晴朗?

　　在四周耸立的高楼之上，惟有一只鸟独自静悄将往日的羽毛、懊恼和恋情沿着窗棂随意散落。

　　唉，一块无眠的诱惑之地。

　　是谁以一匹五颜六色的彩布包裹着高楼和街面?

　　此时，平日压抑的欲望将夜空挥洒得淋漓尽致。
 

2

　　惊蛰掠过，夜从白昼一路狂奔。

　　昨天的天空亦不是此时的天空，尽管柳叶无休止地闪烁，而今日的夜色更像一位丰腴与妖艳的女人在款款地在踩着迷人碎步。

　　夜幕之下，高楼一排排横置眼前――

　　楼的体内混合着太阳的血、月光的泪，

　　还凝固一些思想和一滴滴汗液。
 

3

　　蒲草之旁，是池塘，是蔷薇，还有月季和灿烂的三角梅。

　　此时，不是飘雪的冬季。你也能随意看见睡莲在水里轻盈的浮动和阳光用一种软在城市的屋顶花园抚摸或者照燿。

　　别说是一种馈赠，这是软软的时节。

　　我把身体深潜于蒲草和睡莲之间――

　　软软的，以鱼的姿势在绿荫掩映的水里怀想和游移。
 

4

　　一片片竹叶随柳河漂流，能说明什么?

　　往后，不要在昨日的梦里和今日的清幽之内，将温润的微风误说成一句毁灭。只能说温润的微风是一种缘，也只能说在惊诧与无奈时，或许会看到晨曦时那道明亮的风景。

　　一片竹叶在柳河漂流;

　　一只飞鸟在林间穿行。

　　往后，别再将温润的微风误说成一句毁灭。
 

5

　　是谁从窗外投下一道阴影?在没有响声的空间里，唯有昔日在悄悄叹息。懊恼和苦难，其实早已随同天空雀跃飞行的鸟儿远去，以及随风吹走的希冀与遐想。

　　是啊，生活来之不易。

　　你看，墙上攀援的藤蔓被阳光徐徐映照，并且自由地在院中发出噼叭噼叭的微响。
 

6

　　在远处，许多山峦相互用茂密的绿叶遮挡各自的臂膊和双乳，这些场景宛若黎明与暖风里惺忪的少妇，瞬间娇丽得楚楚动人。

　　历史的书页一页一页地翻动。

　　季节在昨日的草地不停行走，与日俱增呵――

　　我说脚印与记忆宛若光芒闪耀的铜!
 

7

　　伴随月光移动的，是我的目光和往日的情愫。

　　在脚下的竹林小径，仿佛千年之久的时光在这清幽之内浮现安然之态，而我的全身尽情地沐浴着林间的秀色，任一些欲念在静谧里蓦然萌动。

　　海水样的东西，情感内无声的蓝。

　　当月光移动时，目力所及之处，

　　蓝，像一只飞翔的鸟在枝桠上滑行与低吟。
 

8

　　宠物太逗人溺爱了。

　　此刻，干净的双手让该坠落的必须落下。面临深秋时节，那片爱情的枫叶就让受宠的猫儿当作风筝放飞。

　　何必以手轻轻怨谁?伫立眩目的河畔――

　　在一串串灯火的摇晃中，头顶的天空与大地终于言和，而灯火之下的柳河与我的心思辉映。

　　夕阳褪色，田野的豆角和谷物褪色……

2008.10

　　——选自长江文艺出版社《2009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王剑冰 选编)
 

月光之郁
 

1

　　缄默，并且呈现一副苍白的脸庞。

　　临近十五之夜，又远又近的远方喧闹无比，只有一只想象的鸟在脚底盘旋，还有一只虫豸在内心低吟。

　　无眠之夜，惟有睁眼环顾四周的黑。

　　而四周确实黑。偶尔，耳边却有一句哨声，眼前梦中的一片绿叶儿却在轻盈摇曳。

　　缄默。时光在告诉什么?

　　然而，自己却只想开口。

　　今夜，四周还有许多无言的诅咒和无休止的困顿。
 

2

　　憧憬与向往，一生却在追逐没有边际的空濛。

　　远处的远将是什么?除了星点模糊还是模糊，四季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旋转。而昼夜无雨，只有太阳风的鞭笞和人们窥探的疼。

　　无涯的日子，我始终在沉寂中以一种诗的心境期待。

　　面对地球，其实我不愿常常用月缺的方式眄视，更不愿以无形的双臂挥舞发怒。
 

3

　　自己毁于自己，包括安身的巢穴。

　　是谁把十八支铜号吹响?人心向背，万千星儿密密麻麻闪烁于苍穹，并且有十八双眼睛将这一切仰望。

　　沿路发出光亮，这里先前就是一道金灿灿的波光水域，水面之上还有些许梦中的纸船缓缓前行，使昔日的温暖在岁月的流淌中韵致别样。

　　三十年河东，一切受制于水。

　　放纵与禁忌，谁能知晓往后三十年河西的场景。

　　此时，只有半醒半醉。
 

4

　　月色渐渐晦暗，贪婪和罪恶弥漫空际。

　　只能在梦中愤然，也只能在无眠的长夜沿着凛冽的河堤狂奔。

　　怀疑与呐喊，缄默与颠覆。

　　如果可能，或许无法压抑，我将持一把刀子疾速前行，用内心快要暗淡的光芒将刀锋磨得雪亮。

　　疾速于河堤，轻蔑一些不是生命的东西。

　　我还要将内心的光芒放大千倍，让刀锋雪亮无比，并以血腥的方式逼退眼前的危险。

　　愤然而起，如果可能，我要以自己雪亮的刀锋杀戮!

2012.6

　　(原载 2012年7月8日《中国散文诗网刊》，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2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王剑冰 选编)

　　(以上均选自《伍荣祥诗选(1982-2015)》/“星·诗文丛”第八辑/龚学敏主编/四川民族出版社/2016年10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