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在锄地

锄板
“叭”的一声裂了
这也许是地球转着转着
被陈旧的时间硌了一下
发出的声音

他说
耪出来一个古人哩
手中
也握着锄头


二、尾巴

人是有尾巴的
这无须以尾骨尚在来证明
它所能让明的只是曾经
（那时候人还不叫人呢
用现在的叫法
是灵长类动物或者畜牲）

进化中
尾巴出现位移
位置不再固定
有的依然长在屁股上
有的长在了嘴上
有的长在了手上
有的长在了腿上
也有的长在了生殖器上
更多的长在心中
有长有短
或短或长
有粗有细
或细或粗
有的显而易见
有的隐形

人人以为藏得很好
条条抓在别人手中


三、回望

回头望去
中年的
青年的
少年的
童年的我
都在身后跟着

儿子说
喜欢我现在这个样子
妻子说
想去抱起那个童年的我

而我，期待青年的我赶过来
同他一起回忆第一首诗是怎样写出来的
更想赶回到中年的我那里
让他看看自己的幸福样子
给他看看退休金的数额
告诉他
家的未来、国的变化
都那么称心如意
不要抱怨
不要失落

一路走来
比脚窝更深的是热爱
比热爱更真的是执着'


四、回老家有五种方法 

一是自驾车上路
走滨河大道
二是骑自行车前往
一路上走走停停
杨树下观鸟
凌河边听涛
三是打出租车回去
六十元不多不少
四是徒步出征
选择捷径
年轻时说走就走
如今闪念而已
叹一声
青春真好
五是临睡前想想爸爸
想想妈妈
想想屋前红杏
屋后毛桃
村东小芳
村西二小
闭上眼睛就到


五、那年冬天我先后遇到三只狐狸 

第一次遇到的是一只白色小狐狸
看上去，无畏无惧
它把我堆起那个雪人的鼻子咬下来
叼在嘴里
挥了挥小爪子
扬长而去
走出很远后，冲我喊了几句
是不是嫌我堆的雪人
不够帅气 

第二次遇到的是一只黄色大狐狸
我隐约看到
它惊恐的眼睛里有一杆猎枪
正在准备向我射击
在我弯腰抓取木棍的时候
它掉头向山上跑去
哈哈，竟留给我一只
奄奄一息的山鸡 

第三次遇到的是一只不大不小的红狐狸
在我看到它
它也看到我的时候
它竟人一样站起
一双媚眼
实在令人着迷
我身不由己向她走去
没想到
它身子一扭，不见了踪影
每每想起
总会有一种失意


六、换个去处 

那么多细菌
那么多病毒
还有恨握着刀
还有愁捧着泪
争先恐后
都想进入我的身体 

这里够挤的了
不妨换个去处
比如
细菌，应该找个地方净净身
不然
自己也得霉变
病毒，应该找个地方做消杀
不然
自己也得中毒
恨，应该把已经锈迹斑斑的刀放下
腾出手来
去人群中握住友谊
愁，应该把已经形同汗渍的泪扔掉
展开双臂
去天地间拥抱美丽 

不要往我身体里来了
爱情……也不要来了
我这副皮囊
早已漏洞百出
住进来的话
既不能挡风
也不能遮雨


七、乡土 

这一团乡土里
有什么 

撒进水中
可能会游出鱼 

投进火中
可能会炼出铁 

用水和一和
用手抟一抟
用嘴亲一亲
就是一个新娘 

用水和一和
用手抟一抟
用香供一供
就是一尊神仙 

把其中那些骨粒拣出来
置于放大镜下
也许会看到自己的祖先 

你翻看着你的乡土
我手捧着我的乡愁


八、还是那个少年 

爬上榆树
撸榆钱
同压断的树枝一起落地
依然抱紧筐篮的

就是那个少年

藏猫猫藏到天黑
从没人找得到
一直藏到没人来找
依然不肯露面的

就是那个少年 

摔倒了爬起来
泥头土脸
继续把那只野兔追赶的

就是那个少年 

宁可忍饥挨饿
也不肯吃下糠饼子
逼得妈妈
不得不去借米借面的

就是那个少年 

摘一根黄瓜
不洗不擦
咔咔几口吃掉
至今常在梦里情景重现的 

就是那个少年 

从山上草窠中
拣一窝鸟蛋
又跟着爸爸返回去送还的 

就是那个少年 

被那刺玫扎了多次
却总是嗅她抚她
半辈子只把这一种花香迷恋的 

就是那个少年 

背上书包上学
放学后径直奔向田野
帮妈妈采棉的 

就是那个少年 

沿着小路
偷偷走向大路
让爸爸妈妈找了五十年
至今不知掉头回还的 

还是那个少年
 

九、逃票 

大约是一九七二年吧
我从窟窿山乘降所搭乘绿皮火车来过一次朝阳
贴胸的衣兜里
揣着五块大洋
那是当年妈妈出嫁时姥爷陪的嫁妆
妈妈眼含泪水把它们从箱底翻了出来
让我到朝阳的人民银行兑换成人民币
用以度过饥荒 

那一次我是逃票来的
验票的人，一眼睁一眼闭
拍了拍我的肩膀 

乘降所已经取消
绿皮火车不再运营
我至今还没有把那五毛钱票款补上
这是我对国家的一次欠账

 
十、小羊

妈妈
您不要再为我泌乳了
刚刚，我在那白净的乳汁中
看到了血丝
在那香甜的乳汁中
隐隐品出了苦的味道

妈妈呀，从今天起我不再吃奶了

虽说跪着
也不孝

让我跟您一起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