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大寒
 
这个冬天，大雾来去忽然
作习有序的人找不到遵循的规律
早晨睁开眼，斜倚床头
喝一口昨夜剩茶，猜测天气
手机说，南方也下雪了
湖上雾气与雪花交织，如梦似幻
我们也痛快地下一场雪吧
时近大寒，我只想痛快地冷上一回
把这个时节该有的静气还给我
我急于吐出内心的忧虑——
这坏天气，耽搁出行，伤及众生
病菌像烙铁按住我的肺部
冒出一缕灰色的烟尘
想想入冬以来错乱的风向
想想干渴的树木、枯萎的麦苗
我的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仿佛落下来一场虚幻的大雪
 
 
雨夹雪
 
空气湿漉漉的。跟随一场雨
雪落了下来，行人头上
好像扣着一顶反光的帽子
雨夹雪来得匆忙，舞台变换了场景
追光还在缠着退场的角色不放
一出温婉柔美的言情戏
叙述的基调，突然陡峭起来
仿佛一个人半道上岔开的命运
这阴郁湿冷的末冬时节
该注入怎样的热度烘托剧情
赐予主角哪一种结局才算公平
雪盖住雨，是坏事还是喜讯
我方寸大乱，那就索性乱成麻花
不妨再添加一场狂风戏
风、雨、雪三路好汉相互纠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闹腾个山河摇晃，天昏地暗
瞅准时机落下剧终的大幕
 
 
幽闭的假期
 
老黄历说，冬天已经过去
轻信的杏花刚在枝头绽开笑脸
就被反扑的寒潮打落一地
我试图弄明白尘世与节气间的关系
还在因猜不透谜语心烦意乱
幽闭的假期又开出延展的指令
居家太久周身捂出痱子
日复一日，寂寞打败了胃口
当年信誓旦旦的小木屋
放不下一张令人舒坦的木板床
刻意打造出来的完美姻缘
总是过早地暴露出破绽
反倒是一些似是而非的捏合
把庸常的日子过出味道
正如此刻，春天分明已经来了
街上却空空荡荡，一片萧瑟
只有一阵紧似一阵的风
摇晃着浑身赤裸的黑枝条
 
 
薄霜
 
暮色合拢，风几乎是静止的
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慢
掠过炊烟飘摇而上的村庄
田野的起伏如此犹疑
包括暗黄的麦苗和草叶
它们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私语
仿佛受到不明之物的惊吓
而斜坡上什么也没有
只铺着一层月光似的薄霜
 
 
不能一错再错
 
影子在前头带路，踏过一片雪
把披着隐身衣的我带进密室
我偃旗息鼓好多年了
影子知道，我不是自暴自弃者
也不是吃了糖就回头嘲弄蜜蜂的人
舌尖上的味道，一直挑逗我
忘不掉当年甜美的记忆
又怕惹是生非，硬把我掩藏起来
我端起一杯酒灌进肠胃
觉得血液中饱胀的活力又回来了
敢不敢穿越黑夜抵达早晨
找回曾经拥有的生活？
人啊，不能一味地错了又错
我必须甩开影子的纠缠
冲到室外，让一头纷乱的灰发
经受一番寒风的生拉硬扯
迎着雪，踏上那条梦想中的路
 
 
祈祷词
 
立秋之后，酷热并没有走远
每当晌午时分从天边扑来
叫你尝到秋老虎的厉害
 
大雁已经料到不久的结局
开始谋划南飞的路线
植物的反应总是比动物迟钝
青杨不知老之将至，摇晃着叶子
依然在枝头空自欢喜
 
站在窗后，默念倒伏的草叶
看秋风日渐露出本来面目
我没有能耐拯救事物必然的凋败
有些运命太过单薄
总是扛不住节气转换更迭
 
点燃一炷香，我低头祈祷
深秋快些过去，冬天早日到来
给那些零落飘荡的黄叶
盖上一床雪白、保暖的棉被
 
 
一叶扁舟
 
江水穿过晌午奔向下游一个省份
日头直射，炽烈如火焰
赤身的汉子，独撑一叶扁舟
顺着河道俯冲下来
油亮的汗珠汇聚于腹沟
啪嗒，啪嗒，滴落船板的裂缝
 
岸边，有人躲在枫树林里
目送扁舟冲出视线，像一根
划着的火柴，一闪又灭了
这个怯懦的人，全身瘫软在地上
仿佛被烈日烤化了骨头
 
这其中的因由只有两个人清楚
之后，秋风鼓荡起来
空寂的江面笼罩上一片薄雾
撑船的汉子身披旧蓑衣
从水天相接的地方，逆水行舟
经过那片红枫林的时候
顺手摘走树上一具空空的皮囊
 
 
开年之夜
 
一匹马不舍昼夜踏进交接之地
钟声刚刚敲响的一刹
右脚迈入新年，另一只如何
从旧日子里拔出、跟进
一时产生困惑和犹疑。年头换了
从冬至，到小寒，继之大寒
一直都是原来的气象
大雪只在天气预报里乱晃银枪
一元复始，秒针一路抢跑
分针小步轻挪，而时针
城府太深，一眼看不透心思
想起麦苗枯黄，牲灵焦渴
驼背的父亲忧虑的眼神
叫我如何感动于这开年之夜
我心事太多，彻夜难眠
乐善好施的上天啊
快下一场雪滋润这干旱的新年
 
 
樱花落
 
清明过后，好天气没持续多久
冷风挤进早晨的窗缝
翻动着昨夜落在枕边的梦
预报说，寒流即将来袭
晴朗了几天的好心情，又要受潮
又要经受要命的腰疼和咳嗽
多么像窗外的一片樱树
春风里开花，雨水中凋败
零落的命运容不得它们贪恋枝头
细碎的花瓣犹如一纸红字诉状
密密匝匝地投寄给尘埃
夏天过去了，秋天来临
始终没有收到庭审的传票
天长日久，被雨水淋湿、浸泡
直到烂成一坨褐色的泥巴
 
 
旧日气息
 
时隔多年，我仍能嗅出旧日气息
味道渗入房间的纹理
除非坍塌，否则无法自行了断
时间瓦解不了全部往事
分开的手指并拢起来
依旧能抓住虚空的东西
夜色中，柳树挥动枝条抽打窗户
反复诉说离别的苦楚
北风那个吹呀，吹呀
穿过房门和窗缝，扑向窗前
桔黄色灯盏，那种味道
浸泡在久远的记忆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