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年”的味道
记忆中,糍粑是侗年里不变的主角。
爸爸的木锤有节奏地捶打着,将幸福一下又一下锤进木槽中的糯米里。妈妈的双手轻巧地揉捏着,把如胶似漆的糯米团儿,揉捏成满月状的糍粑。
咬上一口,幸福就甜蜜得“拉丝”。
冻鱼,是侗年不可或缺的特色美食。
爷爷将塘里的水闸,换成细竹管扎的网,鱼儿们兴奋地旋转跳跃,跟滋养了它们一年的山泉水道别,开始与洁白的萝卜块儿相依为命。
经过柴火与冷冻的历练,一盘鲜美的萝卜冻鱼便走上了侗家人节庆的餐桌。
而合拢宴,才是侗年节的高潮。
桌与桌并肩,凳与凳牵手,各家各户的拿手菜在长长的桌上聚会,村村寨寨的人们围坐在长桌旁且歌且饮。
悠扬的芦笙吹起来了,婉转的侗歌唱起来了,欢快的哆耶舞跳起来了……每一个音符,都洋溢着喜庆的欢乐。
如今,过侗年不仅是侗家人欢庆的节日,也成为通道乡村旅游的重头戏。
此刻,我的心儿已插上一双翅膀,从异乡飞回芋头侗寨,去赶赴一场热闹非凡的“侗年”之约。
侗寨腌鱼
题记:侗家人喜食酸,味酸肉脆的腌鱼是侗寨最具特色的风味美食,制作时节多在寒露至霜降之间,可存放数年不变质。
在我的记忆里,时间的味道是酸的。
一个木桶,一层层糯米饭,几块光滑的石头,便将时间封存在鱼的味蕾里,发酵成侗寨里酸酸的腌鱼。
小时候,家里有一桶腌了很久的鱼。我常问阿妈,什么时候才能吃?
阿妈总说,还没到时候呢。要跟别家比一比,看谁腌的时间长。
开坛的那一天,我才知道:那是给爷爷准备的腌鱼。
印象中,那天吃的腌鱼格外酸,酸疼了我的胃,酸红了我的眼。
其实,大家比的不是腌鱼的时间,而是儿女的孝心,是长寿的祈愿。
在侗寨,最美好的祝福都被腌进了田鱼里,所以有宾客的宴席,都会有腌鱼上桌。
出嫁吃,添丁吃,过节吃,丧葬吃……
侗不离酸,无酸不成席。
此刻,我仿佛闻到腌鱼的香味从字里行间飘来。
——好想吃一口腌鱼,尝一尝时间的味道。
侗家黑米饭
题记:农历四月初八,是侗家的“黑米节”。相传,是纪念侗族英雄杨文广与杨八妹的节日。每年这一天,侗寨家家户户都要吃用杨桐叶染黑的糯米饭。
一片叶子,与糯米结下了千年不解之缘。
从此,四月初八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成为了侗家人纪念民族英雄的传统节日。
小时候,妈妈带着我采树叶、锤树叶、泡糯米、蒸糯米。当闻到叶子和糯米诱人的清香时,杨文广与杨八妹的传奇故事也就听完了。
每当端起黑米饭,脑海中就浮现出杨八妹飒爽的英姿:
盘着简单的发髻,穿着侗锦的衣裙,扎着贴身的腰带和绑腿,背着两根竹筒,一脸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乌黑油亮的黑米饭,已成为智慧和勇气的化身,成为侗家人难以割舍的乡愁。
甜藤粑粑
题记:每年清明时节,侗家人就会上山寻找甜藤和鼠曲草(或黄蒿),来制作一种侗族特有的甜藤粑粑。
用味道来寄托芋头侗寨的乡愁,怎少得了清明时节的甜藤粑粑?
房前或者屋侧,顺竹竿攀缘着丝丝缕缕的甜藤,向着雨露、阳光和云朵伸出甜蜜的触手,在春日里肆意地蔓延。
田间地头,一群群鼠曲草是露珠的归宿。细细的绒毛在妇人手掌的脉络里行走,探寻着她的命运或是自己的。
宽大的箬竹叶像风的手掌,招呼着山野的清新,给了甜藤和鼠曲草一个圆满的结局。
与糯米杂糅在一起,甜蜜,软糯,清香,交融成一个春日里幽远的梦。
幽香弥漫在清明的山间,远去的先辈们巡着清香沉醉在思乡的梦里。也弥漫在远离故土的侗乡人周围,为乡愁开出一剂香甜的药方。
这幽远的甜藤粑粑的梦啊,是多少侗乡人春日里的遐想?
侗歌和米酒
糯米的心里,一定藏着一把侗琵琶。而悠扬的曲儿,被酿成了晶莹香甜的米酒。
爷爷在月光下的吊脚楼里喝着闷酒,又哼起了第一次唱给奶奶的那支歌,晶莹的米酒凝成了他眼角的一滴泪。
阿哥在阿妹的阁楼下喝尽一壶甜酒,他弹起欢快的侗琵琶,甜甜的歌声笑成阿妹脸上一对小酒窝。
合拢宴上的百家酒,混合成一曲多声部的侗族大歌。是谁,又体验了一把歌声不断酒不断的“高山流水”?
在侗寨,喝酒不离歌。米酒有多香甜,侗歌就有多浪漫。
在侗寨,一碗酒,一首歌,就把六百年时光醉倒在侗家人神奇的传说里……
栀子糍粑
素洁如雪的糯米,在侗寨的节日里永远不会缺席。
过年了,灶台氤氲的雾气肆意飘散着糯米的热情,邀来坡上满肚子黄金的栀子为它披上黄袍。
阿爸阿哥一棒一棒捶打在木槽里,像是为侗寨春节的美食之王击鼓庆贺。
团圆饭,拜年,宴宾客,回礼,满月状的栀子糍粑在春节里刷满了存在感。
如果没在火盆上烤糍粑的铁架子,到达侗乡年味的彼岸就少了一座桥,而这座桥还需要一勺霉豆腐来黏合才更牢固。
(原载2025年1月29日《江南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