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之见

我此刻的安静
即为自己的局限性。
不想问题，不质疑自己所见。
但有些事情仍需要低头，并寻找
一个自禁的井底。
如果它终归于大海，
我将欢欣地说，
一场好危机并不算浪费。
 
　　布日古德点评：诗人的视觉没有停留在一口井的井底。由此，她由井里的水想到了大海，可见心胸目标之辽阔。人，在思想中睿智。局限性不能限制登高远望，也不能囚禁一个人的血肉之身。退一步，一滴水虽小，但是它是大海的一部分。诗虽短小，但是“眼界始大，感慨遂深”。


　　青蛙村

蛙鸣阵阵，草色入帘。
诸事安顿好了，林、鸟、月、树，
每一处都是执子之手。
每一处都能交出翠绿银白，
瓦解你内心的狼藉。
菖蒲和芦苇渐凉了，
全盘托出了籽粒中的秋风。
缝隙里的虫鸣，一首为情所困的
萎靡音灌满了衣袖。
一棵银杏是我们共同路过的，
以雌爱之心回应我的惜别之意，
清雅战胜了苦涩。
长圻码头上，太湖清风纷扬，
一半止于桔红和篱笆，
一半碰撞西巷村的白果树。
脆裂的响声推动了暮色和香气，
并将石板路上的我，退成了
瑟瑟的软弱。

　　布日古德点评：这首诗的诗眼是“太湖清风纷扬，一半止于桔红和篱笆，一半碰撞西巷村的白果树”。诗眼围绕着“蛙鸣阵阵”凸显“青蛙村”在秋风到来的时刻“狼籍，渐凉，萎靡之音”，但是，结尾“脆裂的响声推动了暮色和香气”犹如一声惊雷，炸响了一个面对现实中的我。青蛙村，美在哪？“每一处都是执子之手。每一处都能交出翠绿银白，瓦解你内心的狼藉。”这则是经典之美。于此，意境的完美呈现在此彰显无遗。


　　平原上

麦粒归仓，玉米放倒后，
我看见微风，按住了坐在田野上的寂静。
土地平宽，因突然变得低矮而大片空虚。
 
平原绵延。
雨，落日、鸟雀、树影各就各位。
隔田相望着，内心，平铺直叙了很久。
此时，慢，像是它们生活的全部。 
远处，一个想念的结尾舒展羽翼，
与某颗心荡漾着稳稳地落到地平线上。
图形轻飘，若有若无，
谁也不忍心将它阻拦。 
 
平原无高，亦无碍。
像是无始无终的事物。
一心隐居的人，绝望啊，
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脆弱，
一团走动的孤独，靠什么掩护？ 
 
　　布日古德点评：晓雪的诗总是有惊人之处，结尾的一句“一团走动的孤独，靠什么掩护？”直面现实。一个大平原上的两种庄稼是我们最可希望的念想。但是，一旦麦粒归仓，玉米放倒这诺大的大平原显示出出奇的空旷、寂静与空虚。使得精神指向达到了“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的出人意料。一首好诗，没有停留在“玩味”上，而是把形而上的家乡对嫁给每一位有良知的读者。触景生情的进入，你我他读了都会有想起一种悲伤在辽阔的田野上。罗曼·罗兰说“看清这个世界，然后爱它”，读完此诗，我相信，诗人晓雪一定像我一样，在这个大平原上 ：跪过！
 
 
　　月光

月光。轻。干净，
一束放在我心里，冷却，
谁也别想碰它。
祖母用过的，我拿来续旧。
光，还是那么崭新。
只是担心它，被时间擦来擦去，
会不会变成薄薄的一层。
 
　　布日古德点评：扎心的诗，总有痛点。这一首《月光》，用另一种情怀写了祖母，眷恋的情怀，委婉的文字，清新透彻，刻骨铭心。不是么，有月光的晚上，“我”的祖母是灯下，月光里的神。


　　灼灼棉花

满眼美景，我不贪心。
只想摘走一朵棉花。
由此，我握住了你裸露的虚无。
以自身的笨拙侵占你成倍的轻盈。
我爱你，不介意先自暗淡。
你连绵的颓废：无花香、无折断、无深处，
使我无力试探而选择了沉入和厮守。
你过分的沉默：不说，不喊。不躲、不挣扎。
使孤立的坏脾气有了温热的寄托。
与你有过的摩擦，不是我
使用过的一床棉被、两只绣花鞋和
心底埋下的几匹布帛。是你
情不自禁地泄漏：你的梦我闯入了三次。
我畏寒。爱你时，处心积虑。
如同臣服，又犹如背叛。
我爱你白色的颂词和昭灼，
如同爱你无华无味不复蜕变的
那种缺陷。
 
　　布日古德点评：一首诗所表现的爱，心里特别难受。一朵棉与我的难舍难分让我怎样偿还“以自身的笨拙侵占你成倍的轻盈”？没有办法，只能“我爱你，不介意先自暗淡。”最终，“无力试探而选择了沉入和厮守”。这首诗，用三次之“梦”为画龙点睛，寓意深刻，象征深远。数词的“三”在佛家可谓吉祥的寓意。


　　青梅酒

青梅结香，
是被太阳和孤星吻过的。
是“无用学”锻造的匠心提炼了她的苦思。
她的远端是果实里的江河，内心暗涌。
是人间不安的至味，被诚恳的封条守押。
她的近处是一人举起的酒杯，
夜下独饮，讲述最好的活法、变动的念头。
一万个孤独用来理解低矮的心灵。
她细密的涟漪是自酿的絮语，
只献给少数人。
渴望倾情一瞬——一起燃烧。
醉成碎花瓣，醉成一个不懂艰难的人。
 
　　布日古德点评：青梅寓意再好不过了，这一杯该是爱情之酒。由此笔者想到了自己，由青梅竹马叠起来的爱情之坝牢不牢固？不管怎么说“是被太阳和孤星吻过的”。我也有人间不安的至味儿，多年多年被诚恳的封条“守压”。今天，她看到了一个人在近处举杯，于是，她想到了自己。咳！无奈啊，醉成碎花瓣吧，醉成一个不懂艰难的人。诗的灵魂之处就是“一万个孤独用来理解低矮的心灵”。

 
　　不知名的昆虫

你知道，
阳光总有一份，不必争。
你极力缩小自己，
掘进土层，打起了瞌睡。 
天空俯下身来，叹息，
一个不爱远大的你，埋在深处，清瘦。 
芦苇和蒲草眼睁睁地看着你，
明明灭灭地来，迷途难返地走。
一遍一遍嘱咐，别再模糊了善与恶。
别再滚来滚去，悲凉无声。
 
　　布日古德点评：这哪是写虫子啊，分明是写泥土上一个弱小的我。当然，我与世无争，无名，但是决不能“模糊了善恶”！这首诗，确实是“仰观吐曜，俯察含章”。


　　头羊

野花倾斜，过微风。
飞鸟配一朵闲云，
抵挡着枯草上的卑微与病。
一群镇定自若的羊群
被山坡那头的表情不断地试探着。
头羊沉默，食草，锋刃一样陷入。
想必它有对彼岸的追问， 
但又保持了克制。宁可徘徊，
以微弱的步伐抵抗内心的指向，
也绝不回头与身后任何一只
有同样想法的家伙撞在一起。
 
　　布日古德点评：《头羊》这首诗让我回到了呼伦贝尔，或者苏尼特。在这辽阔的草原上一个羊群无论有多少羊，头羊依然是群羊的表率。头羊的示范，带领群羊的精神指向一直在沉默中。可是它的动作，缓慢的步伐在“食草，锋刃一样陷入”。前行，有时候徘徊，但是“绝不回头与身后任何一只/有同样想法的家伙撞在一起”，从结尾之处着眼，诗的思想与张力就在于此。 


　　黑天鹅
 
它与生俱来的底色
当然不是黑暗诞下的。它是旷野里的锈迹，
一点沉默，变黑的谜团。
一点神性,埋藏于群鸟丝鹭和芦苇的摇曳中。
它把防备展开又抱成一团。
那一刻，务必高冷贵重披着乌亮的反光。
务必看清凸凹不平吉凶成败的河滩，
敢于立在银色的波浪里做白日梦。
它当然不是白天鹅的一面镜子，
默默对视却一片模糊。
它绊倒过几只躲避的天鹅。
因渴望蜕变而使高瘦的身体颜色加重。
在它看来,所有的光芒都是微闭的样子。
群居中，它认命般地领受了自己
——一个旁观者,一枚流浪的黑影。
 
　　布日古德点评：这首诗的主题色“黑”没有人世间绝对的反差。它存在万物的矛盾中而我行我素。“它当然不是白天鹅的一面镜子”，也曾“它绊倒过几只躲避的天鹅”。这就是黑天鹅的形象。退一步，群居的白天鹅“它认命般地领受了自己”而作为“一个旁观者,一枚流浪的黑影”。整首诗喻体形象鲜明，个性彰显强烈。其实黑与白的强烈反差，白色的并不一定就是人们崇拜的纯洁；反之，黑色的表面只是外表，内心闪光的世界黑色衬托出来，一旦感情流露，那是一种大美。应该说，晓雪的诗，骨秀也。


　　蝴蝶

只有翅膀，就可以使空间增大。
只有轻盈就可以使强劲服软，
掀动迟钝的忏悔与羞愧。
花木倒影在意它片刻的摇曳，
而巨石木讷，因为它无法躲避蝴蝶
将其万年的坚固一寸一寸地消磨。

相比花丛草径，
有深渊的地方它更想去。
山谷沉默时，万物谨慎，
只有蝴蝶，只有蝴蝶
烧起的火焰追得更深。
 
　　布日古德点评：诗是讲究境界的，有境界，才有灵性，有灵性才有生命。《蝴蝶》这首诗的开头两句含义多么深刻而形象啊！大千世界，即使是一块巨石，也无法躲避一只轻盈翩翩而来的蝴蝶。蝴蝶因为一双翅膀，可以倾倒世界，世界因为一只蝴蝶，而改变了方向。还因为一只蝴蝶飞来，这沉默的世界不再沉默。《蝴蝶》写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诗用“山谷沉默时，万物谨慎，只有蝴蝶，只有蝴蝶/烧起的火焰追得更深”做拷问式的结尾，把蝴蝶的涅槃形象瞬间立起来。
 
　　结束语：纵观晓雪的组诗，不难看出，晓雪不是一个善张扬，好显摆的女诗人。她的诗字里行间没有废话。她的诗意境中的意向元素，地标符号，直至呈现出完美的“高、大、上”都是她最为尊崇的圣灵，也是一个诗人具备时代性的结果。她能够把简洁而深邃的文字留给读者，倾心讴歌泥土和家乡，找准了自己在文字、生活的站位。多年来既要做好编辑，又要扶持文学新人，还要参与必要的社会活动，能在工作之余，挤出一点时间，写下深刻，凝炼，极其富有哲理感的自由诗，实在是难能可贵。
　　不读晓雪的诗，是一种遗憾；读了，不品，不嚼还是一种遗憾！

（2022年10月5日星期三于哈尔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