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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夹克
——点评张映姝的组诗《俯身向白》


  导读:诗人布日古德点评张映姝诗歌。
诗人简介

张映姝,诗人,已发表诗歌、随笔、剧本等一百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并入选几十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草木有言》《西域花事》等三部。曾获《红豆》年度诗歌类、首届海东青诗歌奖银奖、第五届诗探索•中国春泥诗歌奖提名奖等。诗集《草木有言》入选2022年度华语十大好诗集。近年专注于植物诗歌和自然随笔的写作。

 
黄刺玫
 
一个闯入者,撞开
时光之门。譬如
云层燃烧的黄昏

她的宁静,是鼎沸人声的
休止符。百分之一秒的速度
她的喜悦,涵盖省略号的

无极限……一匹马,在头脑中
奔跑。像喀纳斯湖畔
晨光中的剪影。哒哒蹄声
飞越千里山河,憩息于
 
一株黄刺梅的枝头
它不属于这里。我也是
一个过客。这些重瓣的黄花
奔向一场无法掌控的结局

花事荼蘼,芬芳正好
虫鸣细碎如小雨
而月亮,猛然跳出梢头
人间,瞬间就清亮了
 
  布日古德点评:这一首诗运用暗喻、象征的手法娴熟。诗人的笔下主题“黄刺玫”三个字各有寓意。黄,是它的本色;刺是它的天性;玫,象征了女人和爱与情感之美。第一段诗人通过避开常规的构思,让这首诗具备了无可替代的灵性。“闯”掀开了人生的大幕,最美的交响乐,自己弹奏着,自己既是一个演奏家,又是一个出色的演员。人的一生,在舞台上,会出现若干个休止符。而诗人的休止符就在于“百分之一秒”。我是不是像这花事正好的黄刺玫?人世沧桑,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一步步“奔向一场无法掌控的结局”。这首诗诗人极为自然的在结尾亮出了底牌:“花事荼蘼,芬芳正好/虫鸣细碎如小雨,而月亮/猛然跳出梢头.人间/瞬间就清亮了”。这个结尾,正是我与众多读者、诗人的粉丝们想要得到的“一瞬间”。整首诗达到了刘勰强调“故情者文之经,词者理之纬”的效果。


雪中的白番红花
 
我们逆风前行,从晴朗
到雨水如注。盘山而上
从绿色走向白色
一场大雪,将四月还原为
冬天。那拉提笼盖人世的
悲伤。五个身影跋涉于风雪
仿若童话的虚幻,仿若小说的
真实。除了白,还是白。
此刻,投身于白,最好的策略
就像白之下的你
紧紧裹住自己的你
我俯身向白。天呀——
你微弱的白,钻出威严的
白色大地。你裹紧的白里
透着暗红的纹理
我隐隐听见,身体里
血液的澎湃
万物仁慈啊,将这天地间的
大道演示于我,一个渺小的自然主义者
 
  布日古德点评:诗讲究维度,张映姝特别注重层次上的美感构建。她能够在层次的褶皱带,发现新、奇、特;还能够以强烈的在场性,把自己置身于高远和辽阔。这首诗以“白“为背景,意在烘托出“白里透着暗红的纹理”;把生命里的血液“澎湃”于高原之上。诗人用了极为巧妙的动词“裹紧”,意在凛冽的现实中要“保护好自己”。一切圣洁的,都是可以仰望和跪拜的。那拉提的四月天气说变就变,风云骤变中的五个人在路上。这一路,诗人的情绪是高昂的,她能够在风雪辽阔的雪原上发现“白番红花”。退一步,品味起来,这首诗的主题立刻鲜明起来。人世间,残酷的现实是不可阻挡的,奇数、偶数是不能随意异彩纷呈的。只有一个从远古走来的定数,才能在伊犁河畔鲜艳绽放。另一个美感是结尾的“大道”与“渺小”对应得体,让一个自然主义者像“一棵白番红花”雪中称神、夺霸。 


登博格达观景台 
 
巨大的蝉鸣,从一只耳朵传递到
另一只耳朵,击溃想象之实
一只野兔的跳跃,自由之舞的片段
搅动记忆之潭的一滴水
夕阳隐退,带走羊咩、狗吠
和风长长的裙裾
只有谜样的云层,引领一条发白的路
通向群山的黢黑和腹地
停下脚步,像不远的某个春日
在另一座山
让郁金香、海罂粟奇迹般开放
让针芒刺入小心的手指
让那只槲鸫惊飞而去
当不同的景物,拥有相同的本质
这个夜晚,下一个黎明
你,才回到自身
重塑同一个你
 
  布日古德点评:这是一个下午。诗人将镜头聚焦在远处与近处的山野之中,同时把自己的听觉与视觉移植到鲜活的画面里。诗人的视觉,听觉都在鲜活的画面之中。几组镜头聚焦在远处与近处的山野之中。诗,还通过较为收放自如的内敛与呈现,言之之志,交给另一座山。这座山,是我有着梦想的山,这座山是春天的山,我就在这个春天里“重塑”。值得注意的是,一个重塑暗含着两层喻意,一是对应“夕阳隐退”;二是喻指自己向往花季的童年。这首诗,格局好,思想,哲思性是第一位的。 
 
 
肖夹克 
 
一路向北,和田河
一路向南,,阿克苏河
一路向东,叶尔羌河

每一朵雪花的轻盈,裹挟千里奔袭的沉重
每一块冰川的钢蓝,冰凉万亩沙海的狂躁
唯一的方向——向东,向东

肖夹克,三江汇流之地
所有的水,获得一个崭新的名字——塔里木
恰如你的词,丢失在母语的汪洋
而你的命,奔腾在泥沙俱下的汪洋

站在你的心跳之上,蓝天之下
我们看不清,掠过水面的鸟儿
从浑浊的河水叼起什么
起伏的芦苇,它的根
是否快被流水的力量拔起

浩大的水,这场景
多像一个字——人
多像一个词——人民
多像一个满面风尘的——英雄
 
  布日古德点评:这首诗气势非凡,厚重阳刚。祖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这首诗可以这样理解:三条河流象征我们清新秀丽的土地,以及塔里木盆地上各民族群众。这里的各民族百姓生活在祖国的大家庭里,心向东方,东方:一是祖国的心脏,二是大海。融入祖国十四亿人口的海洋里,他们是骄傲的。这块土地“每一朵雪花的轻盈,裹挟千里奔袭的沉重,每一块冰川的钢蓝,冰凉万亩沙海的狂躁”。“恰如你的词,丢失在母语的汪洋”。这一个“肖夹克”,由此升华到了一个令世人向往之地。三条河流,结尾置顶在“人民、英雄”这四个字上。这四个字像一座丰碑,突出了“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这个永恒的主题。

 
甘草 
 
琼库什台有江山之美
你来,仿若未来
若没有断肠之伤,也许疼和爱
只差了一秒
那么,留下你的暖,你的胃
和盘山路的眩晕、失重
以极端的方式,让时钟
停摆三次,或者360秒
如果永远只是多一秒
我拥有的,不过是路边那株甘草
沉默的甜蜜和忧伤
 
  布日古德点评:天山脚下,一切的大美都在诗人的文字里。一棵甘草,诗人用另一种时空差的表现手法为“疼”和“爱”做了精准的诠释。“疼”与“爱”都是发自内心的。疼才爱,爱才疼。尽管短短的瞬间“一秒”也是“我”应该永远不会失去的。就像那一棵甘草“沉默的甜蜜和忧伤”,也在瞬间的“一秒”之中。这首诗“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确实是“奇物滋起”。
 
 
捡樱桃李的女人
 
她相信几小时前味蕾攫取的酸甜
像品味爱情澎湃后的余味
她一枚一枚捡拾雪地上的红果子
这些小小的灯笼,燃烧的火苗
挂在光秃的枝头,残酷,又浪费
她把自己当作一只留鸟
一粒一粒,啄食那些摇落的命运
她知道,天命不可违
枝头上的果实,逃不过干尸的结局
坠落的,可能摔成一摊惊心的血红
一枚果实的圆满多么不易
她发出轻轻的叹息。像是昨夜
那声叹息的尾声
她一枚一枚捡起那些滚落的
完整的樱桃李。就像把那些叹息
一声声收藏在黑暗里
 
  布日古德点评:这首诗三元性的对接是在一个语境的画面之内。从质感上看,“她”的动作执拗而虔诚;像“一枚一枚”、“一粒一粒儿”。从意境的意象元素上看,“樱桃李”作为这首诗的主要意象元素的命运与这位女人的命运炼制在一起,成为“坠落的”主基调。从精神指向的架构成分上看,女人与樱桃李的结局是一样的。这就是诗眼:“天命不可违/枝头上的果实,逃不过干尸的结局/坠落的,可能摔成一摊惊心的血红”。这首诗画面真实,故事动人心弦。任何一位读者读了都会怦然心动。

 
别赤亭 
 
刮过戈壁的风,埋伏骏马的嘶鸣
千年的葡萄树成精,在岁月的佛音中
修行、悟道
羊群的肥尾巴,晃动一个王朝的繁华

狼烟呢,就从此刻划过的鹰翅
鹰翅掠过的巨大气流
鹰眼迸射的野心
鹰爪张开后的致命一击
搜索,捕捉
 
一座唐城的孤独
一座烽燧的沉重
只有时光能够容忍、承受
我把自己,膨胀成一个宇宙
也只能装下它,烈日下的
一个午后的荒凉和干渴
 
  布日古德点评:路过赤亭,谁是一只苍鹰?古往今来,历史的狼烟隐遁,一座孤独的烽燧独处在”大漠孤烟里”。此时,鹰与我的翅膀真实地“晃动一个王朝的繁华”。而鹰就是鹰,我就是我。试想,一个人的宇宙,还有历史的刀枪剑戟、马蹄声碎么?这首诗是不是彰显出张映姝的“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的极为有骨气的个性,请读者细细品咀。
 
 
野郁金香
 
她的名字,可以补偿
另一种小失落。野杏花
夭折。暴雪锋利如豹爪
而春光在风中奔跑

她的一朵,可以安妥
放大的惊喜。惹人怜爱的
黄色花盏,无法逃离
猎人的锐目。还有一个
信誓旦旦的诺言

她,与顶冰花、毛茛相伴
我们的寻觅,与透明的光
轻盈、温暖。一朵,一朵
无形之手,把旁逸的
心思轻轻牵回

一场名副其实的花见,要有美酒
她已托举着一万朵杯盏,款款细步
要有明媚之光,清新之风
要有低眉,巧笑

和诗一般的话语。只是
峰回路转间的蓦然回首
那么,就安放游牧的魂灵
于此。一盏盏花灯的芯
静静地,投入,燃烧
 
  布日古德点评:诗的主体是郁金香,这首诗的奇,就奇在一个“野”上。她的野“可以补偿另一种小失落”;她的野有自己“野”的境遇,她的野还在于“一朵,可以安妥/放大的惊喜。惹人怜爱的/黄色花盏,无法逃离/猎人的锐目”,以及“一个信誓旦旦的诺言”。“郁金香”是她的本真。她天生丽质的性情疏朗、相貌俊媚,是不是你经意与不经意之间的“蓦然回首”?结尾还是以“野性”回归本真:“安放游牧的魂灵/于此。一盏盏花灯的芯/静静地,投入,燃烧”。王国维说“辞之雅正,在神不在貌”,而我却说,张映姝的这首诗“神”与“貌”有机地契合在一起,让一株野野的郁金香情感坍塌,神性自陷。
(2023年2月16日星期四于哈尔滨)
简介
布日古德(常用名:张黎明),蒙古族,黑龙江哈尔滨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中国诗歌学会、中国音乐文学学会、吉林省、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散文、歌词、文学评论作家;高级记者、记者站长。有大量散文、诗歌、歌词、文学评论等作品在《诗刊》《北方文学》《诗林》《词刊》《内蒙古日报》《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诗林》《草原》《星星》《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解放军报》《贵州日报》《诗选刊》《西藏文学》《鸭绿江》等报刊发表并获奖。著有诗集《苦楚》《鹰》两部,代表作《长征三部曲》《黄河三部曲》《红海滩》。
责任编辑: 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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