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时代的文化语境下,王长元老师的诗集《老东北记忆》犹如一轮皎洁而古朴的明月,静静地映照着东北大地上广袤的诗意景观。我与王长元先生亦师亦友,多年来不仅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感染,更沉醉于他用生花妙笔构建的诗意时空。
翻开这本名为《老东北记忆》的诗集,仿若踏入一条时光回廊,每一页都弥漫着老东北醇厚浓烈的生活气息。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冰雪、土地、渔猎、民俗以及诸多东北大地上那些古朴而久远的记忆,在王长元朴实而生动笔锋的引领下,似乎霎那间抖落历史的尘埃,带着鲜活的生命力扑面而来,唤醒东北人久违的温暖乡愁,也让随着新时代文艺浪潮不断焕新的东北文脉,在蓬勃的诗意氛围中昂然崛起。
大东北的乡里、乡亲,是诗集最厚重的底色,也是诗意的源泉。那片黑土地,是先辈们挥洒汗水的家园,是东北人根脉所在。“靰鞡鞋/踩着松软的泥土/每个脚窝儿/都雕刻着鞋底儿的纹路/憨厚的种子撒在泥土中/分享着/脚窝儿带来的幸福”(《踩格子》)看吧,在诗人笔下的东北,就连种子都是憨厚的,并且还快乐与脚窝儿分享幸福。试想,如果没有对脚下这片土地爱得无比深沉,怎么会与脚下的土地情感互动、心气相连呢?读着这些诗句,能真切触摸到东北人与土地之间血脉相连的炽热情感,土地的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东北人的心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春耕秋收,四季轮回,东北人靠着土地繁衍生息,创造出独特的农耕文化。在诗人的眼中,东北的黑土地以宽广的胸怀拥抱每一粒种子,它的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往昔的故事,那是祖辈们用勤劳与坚毅书写的生命史诗,是我们灵魂深处永不褪色的乡愁。王长元老师对土地的深情书写,不仅仅是对家乡的眷恋,更是对生命之源的敬畏与感恩,能唤起每一位东北人内心深处对土地的热爱与尊重。
乡里,是诗人难以忘怀的家乡;而乡亲,则是诗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装在心底的情怀与牵挂。“身子骨/带着老北风的强劲/眉毛梢/飘散着冒烟儿雪的烟尘/狗皮帽子靰鞡鞋/挺拔拔耸立在那里/就是关东山/雄阔、苍莽的大森林//喝酒/喜欢用大碗/盛菜/喜欢用大盆/粗粗糙糙大饼子/成了每个人生命的母亲/小葱抹大酱/冰碴子用牙啃/为了友情喝大了酒/‘烧刀子’/一顿敢喝它一两斤//劈山不怕硬/抡锤用劲儿狠/三月里/迎着寒风跑冰排/五月天/冰扎骨头去淘金/大甸子/顶着烈日打羊草/老林子/豁出性命挖人参/哪怕是/‘黑瞎子’迎面扑过来、凭着胆气/也敢和它拼一拼”(《东北人》)这是诗吗?没有半点所谓的诗歌技巧、也没有什么诗歌创作中所谓的通感博喻,更是和那些朦胧、象征的诗歌信条不搭边,看上去每一句都是大白话。但,这就是诗,是用心、用情、用血、用泪、用爱写成的诗!是的,每一个字,都平淡无奇,经过诗人的妙笔组合,就成了抛在空中都会和空气碰撞得铿锵作响的诗,这是为关东大地、山林树的诗意丰碑,也是给关东汉子立的铁骨铮铮的大传!透过这些带着冰碴儿、带着林莽之气、带着血性、带着冲天酒意的诗句,我们仿佛看到一群顶天立地的关东汉子迎风走来,在天地间走成最具力量的群体雕像!这象征着无穷力量的雕像屹立在岁月深处,让平静的岁月也散发出平实而让人向上的光芒。“硬邦邦的肩膀头儿/留下了‘独眼儿套’印记/厚实实手掌子/雕刻着‘冰镩子’磨痕/沉甸甸老石磨/磨碎了苦巴巴岁月/扬场的老木锨/把整个秋天/一股脑撒向了“火烧云”……”(《东北人》)看看,“肩膀头儿”“独眼套”“冰镩子”“火烧云”……这些带着鲜亮的东北民间文化印痕的词语,似乎不应该入诗,但在这里入诗后,却是那样的契合,如果没有这些只有东北人能懂的俗语,这诗句就失去了应有的光彩,而东北人家这些生动的劳动场面也就没有了活力和生机,从而就会变得干瘪苦涩。“墙角的葫芦瓢/盛满了闯关东故事/门后的打狗棍/刻下了逃荒岁月的疤痕/每一个毛孔/都留有/‘关里家’黄河水印记/每一个脚指甲/都传递着拓荒者生命的足音……”“冰雪中/他们的名字多豁亮/那就是——咱粗手大脚、火烧火燎的东北人”(《东北人》)东北人家的一个普通葫芦瓢,都有可能承载着一段久远的传说;一根普通的打狗棍,可能都是一部闯荡史。是啊,哪一户东北人家,不拥有一段令人感叹唏嘘的沧桑家史呢?这岂止是关东人家的故事,而是一部关东沧桑的民俗文化传承史啊!忘记这些,不就是忘记了闯关东的来路、忘记了祖辈们筚路蓝缕拓荒耕耘的初心了吗?诗人以诗意的描摹,为关东人画像,不仅仅是在诗句中为自己的祖辈立此存照,而是要淳朴的诗意语言,延续和传承东北人的精神血脉,让闯关东的精神一代代赓续下去,成为老东北在新时代振兴的力量源泉。
看呐,诗人笔下的东北冰雪,是冰冷的,也是圣洁的,更是激情四射的。“这是老东北/最传统的挂蜡/用坚冰/给岁月做着包扎/于是/冰雪变成了生命铠甲/严寒瞬间/把关东人豪情放大//大风大雪/冻不僵的东北人/腊月天/创造出天地神话/每一个冰凌/都是生命的坚硬缩影/每一粒冰碴/镶嵌着关东山命运的骨架”(《挂蜡》)用冰雪做铠甲,拿冰凌、冰碴当骨架,在寒冬腊月创造神话……除了关东人,谁还能有这样的气魄和乐观!在王长元先生的诗里,冰雪,不再是简单的自然现象,而是东北人灵魂的映照,承载着坚韧、纯净与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冰雪塑造了东北人的性格,也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王长元先生用诗将这份独特的情感与记忆定格,让未曾领略过东北冰雪的人,也能透过文字感受到那片洁白世界的深邃与壮美,才能感受冰雪文化背景下关东人自强不息、坚韧勇敢的性格,更能读懂东北人一脉相承、勇往直前的精神谱系。
仅仅是 “一根麻绳”就“剥夺了万里长空”(《熬鹰》)多么简洁有力的诗句,气势又是那么磅礴雄浑!麻绳为什么能剥夺万里长空,是关东人向大自然挑战的胜利,也是关东人战天斗地的无比豪情!“漫漫长夜/照亮了疲惫的眼睛”“夜晚过去了/才失去了野性//诱饵不见了才不再凶猛/当‘鹰把式’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麻绳里/才诞生一个崭新的生命。”(《熬鹰》)在东北,熬鹰是个技术性很强的活儿,也是最考验一个猎人耐心与心气儿的活儿,一旦人熬不住,鹰就熬废,熬鹰人的心气也就破了败了,也就代表着在与大自然的对阵中站了下风。而坚忍不拔的东北人,尤其是机智沉稳的猎人,在一次次与大自然精灵的对阵中,不断彰显出挑战大自然、征服大自然的刚强、智慧和勇猛!这才有了诗人笔下熬鹰的精彩场景的艺术再现。想想看,曾几何时,东北猎人架鹰喝犬、马背张弓追逐猎物的场景,就足以让人血脉偾张、气血飞扬了!那是东北人与大自然跨越时空的对话,是生命对生存的勇敢叩问。这不仅是对古老生产方式的记录,更是对东北人智慧与勇气的礼赞,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独特文化内涵。
“一百多个冰眼/连缀两千米大网/三匹马拉动的绞盘/哪个知晓/拉出的是喜悦还是忧伤”“卡钩、走钩/扭矛、抄捞子……/每一件渔具/都浸透关东风雪/每一次劳作/都梦幻把秋天打捞到冰上”(《打冬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东北的山林与河流之间,渔猎曾是重要的生存手段。先辈们在这片土地上,与自然相互依存,在与大自然的博弈中,形成了独特的渔猎文化。王长元先生的这一首《打冬网》,让关东大地古老而刚猛的渔猎文化在现代社会中重新焕发生机,让我们看到东北人在自然环境中展现出的顽强生命力和对生活的积极向上态度。
民俗风情,也是这部诗集中灵动的温暖音符。从热热闹闹的《蹦蹦戏》,到《铁匠炉》的红红火火;从《编席子》的指尖灵动,到《东北秧歌》的风情万种……王长元老师用细腻笔触,将东北民俗的每一个细节珍藏在诗里、把东北人冲天的豪情点燃在字里行间,让这些民俗在读者面前灵动起来。王长元老师将这些民俗元素融入诗歌,使它们不再是简单的生活习俗,而是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展现了东北地域文化的深厚底蕴和独特魅力。
最让人感到振奋的是,王长元先生的这本诗集中的诗,不仅耐读而且还耐听、耐看!当然,这里的读不仅仅读者简单的“读”。因为这本诗集的中一些佳作,不仅发表在《人民文学》等诸多报刊和网络媒体上,而且还引起众多民间朗诵者踊跃地“读”——用他们独特的朗诵艺术再次演绎出来,让更多的人在网上听、在舞台上看,并打心眼里喝彩。王长元先生创作的这些带着鲜明东北地域文化特征的诗,是带着泥土的芬芳与生活的温度从民间的烟火中来,而又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重新回到民间,滋养着每一个热爱生活、热爱文化的灵魂。因此说,王长元先生的诗,真正做到了从民间来又回到民间去,这是那些所谓的“阳春白雪”之类的诗无法企及的高度。可以说这是新时代诗歌的复兴与回归,是对生活本真的虔诚致敬。这本诗集中的诗,一改当前小众诗歌自说自话的潮流,真正让诗走进大众、唤醒大众、融入大众、引领大众,成为真正的人民大众艺术。这种从民间汲取灵感,又回馈民间的创作理念与实践,正是诗歌生命力长久的源泉与关键。在王长元先生的诗意表达中,诗歌不再是高高在上、脱离生活,而是成为连接人民与文化、过去与现在的艺术桥梁。
王长元先生的诗歌,让我们看到了接地气的诗歌力量,也看到了诗歌在大东北文脉觉醒、崛起中的担当与力量,它能够唤醒人们内心深处的情感,传承地域文化的精髓,让古老的东北文化在新时代绽放出更加绚烂夺目的光彩。
(《老东北记忆》王长元著吉林人民出版社2023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