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中国诗人 > 华海
此情可待


  导读:华海:中国作协会员、当代诗人、生态诗歌倡导者。

  读李商隐《锦瑟》诗,每每感同身受而又心思迷茫。“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由此可推想,这是一首老年忆旧之作。当一切皆成过往,恍若一梦。诗人忆起的该是多少故人故事,而那一切恍惚已在河的彼岸,构成了故乡般的烟雨迷蒙,但诗歌中留下的却是空白——一个巨大的并不确定的想象空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这些是典故,是隐喻,也是欲说还休的心思。“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本以为此情还可以等待,却成了往事里的追忆,而当时,可能当时就已惘然若失。在读大学诗友汤昌军这一本散文书稿《听你说》时,我总是想到李商隐的这首《锦瑟》。比较一下,或许都是人生步入老年的忆旧之作,拨出的弦音异曲同工。相异处在忆及往昔时,一个隐晦不明、语焉不详,另一个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这部散文集由故乡、故人、故事,故园,故读,再加两篇故评,共六个部分构成。通览全书,如抽丝剥茧,进入一个人的记忆世界,同时也是深入一位叙述者的内心深处。

  书名《听你说》,为什么是听你说而不是听我说呢?通篇都是“我”在叙写,在感悟,在评述。但掩上书卷,我猜想作者彼时的心态:彷佛另一个我在叙述。那另一个我,是站在时光河流上的“故我”,是在心灵中独白的“我”,亦是经历物是人非或物非人亦非时世变故后的“我”,今日之我已不是往日之我,昨是而今非,庄生梦蝶抑或蝶梦庄生,我是你,你也是我,你我不都有如此相似而又相异的记忆人生?

  还记得在从瘦西湖畔的母校——扬州师范学院毕业前夕的一段往事,那已是四十余年前的“故事”了。那时,我在“圆”一个诗歌之梦——编印一本油印的七九级中文系同窗诗选集《湖畔的歌》。施弘、刘如二位同学平时不大写诗,但他们一位设计封面,一位联系印刷事务,而天天在一起切磋诗艺的郁斌、祁智拿出了精心之作,大家一起助力帮我完成心愿。在编选的诗稿中,有一位笔名雪谷的同学写的三首诗。雪谷就是汤昌军。因属不同的小班,往日交流并不多。但他的诗让我刮目相看,让我从中读出了一个从乡野走来的少年才子,纯真而又浪漫。如今,不知昌军还记得这些诗否?请允许我原原本本抄录于此,也作为一份珍贵的诗歌记忆。

春韵(外二首)
雪谷
 
千里平川是一页彩笺
江河给它镶上清亮的花边
 
起伏的麦浪犹如排排诗行
根植泥土中,头向蓝天扬
 
作者是我们的父亲,母亲
站立田头,押一串朴实雄浑的韵……
 
       一九八二年四月

 
风雨中的男孩
 
绿色的丝线
柔软,姑娘的发
清凉,甜美,潇潇洒洒……
 
郊野,一个男孩
持着庄严的黑伞
小心,谨慎
想遮住那雨丝飞沾
 
春风与他嬉戏
忽左,忽右,躲躲闪闪
吹湿头发,淋漓红颊
一忽啦,钻进温热的脖间
 
我差点笑了,摇摇头
发现自己正是那男孩
在爱情的风雨中
挣扎着理智的伞
 
      一九八三年三月
 

 
晴朗的日子里,我躺在草地上
仰望着湛蓝湛蓝的天庭
望着。望着。不知哪来的几丝白云
变化成了两朵美丽的莲花图形
它是怎样形成的呢?虽然我的
目光一刻未停,却怎么也弄不分明
 
稚真的少年时,我坐在敞开的窗前
凝视着你碧清碧清的眼睛
深邃甜柔的黑眸使我迷醉
晶莹地,它映出一对少年的倩影
他们打从哪儿来,为何一往情深
我问你,你笑指天上的白云
 
       一九八三年三月

  在四十多年之后,昌军不时还有诗作,参与了半塘同窗诗群和盐城黄海滩涂生态诗群的创作活动。但明显的,他创作散文的兴趣似乎更浓,不断有新作在中国作家网推出。日积月累,一篇篇一千余字短小精悍的散文竟汇成十五万多字的洋洋大观。分类编排后,形成不同的题材内容系列。我在创作研究生态诗歌之余,偶尔也会写些散文随笔,但对散文理论素无深入研究。我想对于昌军散文的系统分析评述,还是留待散文研究评论方面的专家去做。但以我管中窥豹之见,觉得昌军的散文无论叙事怀人还是抒怀悟道,都从真诚的感情和真实的感受入笔,唯求一个“真“字,文字朴实而生动,生活的气息和人生经验的妙悟每每令人心有同感而引起共鸣。时下散文多以“大散文”为追求,并形成一时风尚。而昌军没有跟随这个时髦,“老老实实”地写他的“小散文”。这是忠实于他的生活阅历,也是忠实于他的心灵感知,不花哨,也不炫技,始终坚持以小见大,聚沙成塔,在漫长的时间中去反刍回忆,犹如河蚌孕沙成珠,而一粒粒短小散文的珍珠闪烁着生活、时代和心灵折射的独特光泽。

  这是个飞速变化的时代,高铁、宇航、机算机、互联网、Al不断改变、刷新着我们的生活形态和话语方式。正是在这样“巨变”的语境下,昌军一以贯之地写作他追忆“故旧”的散文。我想,这背后一定有着深刻的精神动因和心理需求。唯其变,过去的已经被深刻改变,甚至早已消逝,昌军便想用文字留住它们、还原记忆,让那些人和事,那些场景和时光,那些书籍和文字重新鲜活、生动起来,而这便构成了一个人的心灵史和精神自叙传。那儿时夏天的苦恼由此便成了甜蜜的快乐,那修理旧物的手艺便成了修补和治愈心灵病痛的“良方”,那正在式微的“集市”让人一则以喜一则以忧,那乡间农事依然坚韧而执拗地诉说着“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最朴素的人间之“道”……。请原谅我不一一复述赘言,总之,在这些文字中我读出的不是普鲁斯特《追忆逝水年华》中意识流的破碎、迷茫和恍惚,而是清晰、生动的生命演绎,以及对文字的自洽与信任。

  红楼一梦,归于虚无。而昌军的《听你说》,说出的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美好和心灵里的感动,他相信文字有一种朴素的力量能穿越人世的沧桑沉浮把时光留住,这是“时间的心理学”,也是“心灵的美学”。一方面,他真切地看到了这种迅速的消逝,另一方面他又不断书写变化中的不变:一切美好的东西都将以另一种语言的方式成为精神性的存在,也构成一个人生命的本质。而这,其实就是深藏着的诗。而这首诗便构成了一个人不断书写记忆建构自己生命支点,并从容走向未来的充分理由。“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是的,唯有诗情似旧时,此情可待,当时并不惘然。

2024年12月15日写于清远盈竹居

简介
华海,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生态诗歌倡导者。已出版《当代生态诗歌》《生态诗境》《华海生态诗抄》《静福山》《一声鸟鸣》《红胸鸟》《蓝之岛》等生态著作,入选《百年新诗百首解读》《写作教程》等教材。获21届国际华文诗人笔会中国当代诗人杰出贡献金奖。生态散文诗集《红胸鸟》获2021年度“十佳华语诗集”称号。
责任编辑: 叶青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