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婷给我寄来了她的第一本散文诗集《停留》的书稿,希望我写个序言。我专门花时间通读了书稿,形成了一些阅读印象和想法,在此与作者也是与这本书将来的读者做一个交流。
吴婷之所以把这本书定位于生态散文诗集,我想一个重要原因是其中有相当多的也是重要的篇章是以始兴当地的自然生态为素材,侧重于表现作者在自然中的体验和感悟。这本集子共有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围楼与时光”,收入了多章写当地围楼和车八岭自然保护区的生态散文诗。特别是《车八岭恋曲》和《车八岭四重奏》是其中最重要的两组生态散文诗章,尤其值得深入解读和品味。
车八岭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横亘于广东省韶关市始兴县和江西省全南县之间,车八岭以北是始兴县,车八岭以南是江西全南县。这是个属于森林生态类型的自然保护区,主要保护对象为中亚热带常绿阔叶林及珍稀动植物。由于动植物资源丰富,素有“物种宝库,南岭明珠”之称。据记载,车八岭在1989年最后发现过一次华南虎的踪影,但其后,是否还有野生华南虎成了一个谜团。作者聚焦车八岭,进入生态现场采访,通过深入观察和体验,写出了一系列生态散文诗。这些篇章不是凭空向壁虚构的,而是根植于生态体验和实践。这种立足于生态现场的生态写作实践令人感动,是一种既脚踏实地又心怀生态梦想的行为,相信只要坚持不懈走下去,就一定会走出一条具有独特价值的生态写作之路。
当前,在生态诗歌写作中,存在着这样一种现象。有部分作者对生态写作缺少自觉认知,只是看到生态写作很“热门”,便把所写的跟自然有点关系的诗歌都算在了“生态诗歌”名下。这些作品存在着生态性较弱或缺失的突出问题,往往表达方式概念化或者“生态泛化”,从本质上说,这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生态诗歌,究其问题存在的根源是作者没有能进入生态现场,没有能够根植于现场的生态体验。而所谓生态现场,是指生态关系组成的环境现场。那么,如何进入生态现场进行体验呢?那种走马观花“旅行团式”山水体验很难说已构成生态体验,只是自然景观的“符号消费”。诗歌中的生态关系,是从地方感的建立开始的,真正的现场生态体验与生态地方感的建立密不可分。地点是在地域中的,在地的生态体验是生态写作中重构地方感的基础。生态写作中通过重构地方感体现出的地方性,与一般地方性文学写作中所说的宽泛的地方性并不是一回事,是有明显区别的。它强调的是生态的地方性,或“处所性”,其关键是让生态性“落地”、“在场”和“重构”。生态写作的地方性突出其与特定地域环境的紧密联系,反映特定地理空间中生态系统的独特性、生物群落的互动以及人群与当地生态系统的相互作用,并由个人体验的“地方感”上升为普遍性的生态经验,这便是构成生态诗歌写作的“密码”和关键所在。正是基于这样的观念,我认为吴婷着力写车八岭的散文诗不仅对于她整个的文学写作具有特殊意义,而且对于始兴当地重构生态的地方性,探索具有始兴特色的生态诗歌创作之路也都有启示作用。
吴婷写车八岭的这两组生态散文诗章,以细腻的笔触探寻自然的奥秘、表达对车八岭这一“生态明珠”的热爱,深情的歌咏动人心弦。作者深入山乡大地,让自己的心灵与山野的自然同频共振。在这里,人与自然浑然一体,随着季节转换沉醉其间并神思飞跃,于是,就有了从心灵里流淌出的自然之歌。我们读着这些诗章,也会在那如梦如幻的世界里流连忘返。
“梦里,那只蓝尾巴小鸟,在窗外对着我歌唱”(《车八岭四重奏•山色》)
“千里之外,一只豹猫的身影,让人感受到类似的孤独”(《车八岭四重奏•山色》)
“胆小又好奇的豆娘,飞舞着湖蓝色的美丽翅膀,忽远又忽近。一只蜜蜂迷了路,围着行人的耳朵,追问回家的路。”(《车八岭恋曲•雨晨》)
“调皮的阳光,穿过叶片间的缝隙,顺着树藤,一溜而下。一块落在肩膀,一块碎在溪边。玩耍的白鹇衔去一块,好奇的青蛙背走一块”
我在阅读中摘抄的这些文字段落,每每让人呯然心动,这些动物是如此神奇,它们的生命彼此关联互动,构成了一种整体的自然美。在这些岭南场景里,人和自然互相感应、和谐为一,而这生成的便是一种生态诗境,具有南方“湿润美学”的特征,呈现出“跨物种叙事”在诗歌语境中实现的新的可能性。
作者尤其不能忘怀的是那谜团一样的“华南虎”,她在《车八岭四重奏•虎印》中写道“松鼠在等你,娃娃鱼在等你,那片美丽的蔷薇,也在等你。”她能懂得这些动物们的心思,甚至猜想“风起,似你的笑,又不似你的笑”,她感叹:“听过你声音的人,都已经老了。”但车八岭的守护者们内心始终守望着一个信念:“可我们,还在这里,在车八岭,守护你的家园,等待你的归来。”由此,我也读懂了车八岭人以及作者的一腔生态情怀。正因为出于对自然的爱,对故乡山川的爱,生态诗章便有了一种情感力量和一种独特的艺术吸引力。作者从保护生物多样性的理念出发,回到了自然生态“现场”,由“不在场”的老虎反思生态悲剧发生的历史与“根源”,探求“生态修复”与“生态治愈”的可行路径。作者以奇特的想象力在语言中建构新的“彼此关联、互相共生”的生命共同体关系,便超越了一般的“托物言志、借景抒情”传统书写模式,找到了在自然与心灵之间交互感应的语言表达方式,并参与到生态地方感的文学建构当中。从更深远的意义上说,这样的生态书写对于我们“南方生态诗学”的建构也具有一定的实践价值和启示性。
这本散文诗集的第二和第三部分大多是由心灵里爱的独白和旅行中的感悟构成。表达的情感也都是真诚的,正如作者所言:“言为心声,每一篇散文诗,都是感情的真挚抒发”,她表达感情的方式常常显得委婉曲折,也体现了一定的个性特点。
时光匆匆走过,写作者把文字留下,也让一个人的思想和情感在诗意的自然中停留,成为精神的“诗意栖居”。吴婷的散文诗稿即将结集成书,可喜可贺!作为生态诗歌倡导者,我既为她在生态写作方面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同时也寄望于她今后不断耕耘,立足始兴的生态现场,聚焦车八岭的生态实践,创作出更多具有时代特征的优秀生态诗章。
2025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