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沙哑的喉唱给香港宏福苑（长诗）

1
我的声音被烟熏过
被泪水泡过
如今像破旧的手风琴
在废墟上拉扯出
这首最后的歌
给绿白马赛克
上面还沾着小朋友的星星贴纸
给花纹瓷砖
曾印过小猫踩出的梅花
给所有未来得及说再见的灵魂
记得回家的路呀

我祈愿竹棚架
那些承重的手臂
在火中依然
保持托举的姿势
像老师傅的承诺
比钢筋更坚硬
我祝福绿塑网
那面透明的旗帜
在阻热中飘成
永恒的蝴蝶
轻轻落在每个想念的窗口

2
我祈福篝火窝里
未写完的日记
铅笔还夹在画着彩虹的那页
歌唱火龙出洞时
无数紧紧相握的手
像串起的糖果舍不得分开
我祈福 31 层
竖琴般的楼宇
在火焰拨动下
挺立的生命交响
歌唱热血的生命
那些纯洁的眼睛
倒映着人间的微光
像星星掉在掌心里

我歌唱水壶里的咸海
消防员面罩后的星空
藏着没说出口的牵挂
歌唱怀抱孩子的
菲律宾工人姐姐
把自己变成不沉的生命方舟
像妈妈的怀抱一样暖
我歌唱很想看到妻子的小伙子
在警戒线外
画着爱的圆周率
一圈圈都是无尽的思念呀
我歌唱全家
都呆在楼里的大姐
用身体站成永恒的箭头
指向回不去的
出不来的家的方向

3
我歌唱明明知道
却无能为力的痛
像心里扎了千万根根小刺呀
歌唱面对一切的消防员
他们头盔下的白发
是岁月颁发的勋章
每一根更是救赎的轨迹
闪着光呢
我歌唱宏福苑的
200 名外佣姐妹
用瘦弱肩膀
扛起两个国家的天空
像超人一样厉害

我歌唱消防员何志豪
定格在37岁的青春
我歌唱他的一千多个战友
头顶上的平安灯
那些在余烬中游走的光
像萤火虫找回家的路
歌唱天佑大埔的鲜花纸船
载着祝福航向的星河
每朵花都是小小的心愿
我歌唱救出邻居阿婆的小夫妻
手牵手就不怕啦
歌唱被救出的猫狗鹦鹉
它们记得回家的路
还等着主人喂零食呢

4
我祝福庇护中心的义工
他们用体温烘烤希望
像冬天里的暖手宝
祈愿用生命护主的菲佣
跨越血缘的母爱长城
比钻石还坚固
我歌唱幸运奶奶的胶带
封不住人间的温情
风里都带着关心呀
祈福我们都是潜在的幸存者
在这多难的人间
像小蚂蚁并肩同行
一起搬运命运

我歌唱一个个具体的悲伤
一滴滴泪水里的
原子核的重量
它们比泰山还沉呢
我歌唱再也建不起的老家
在记忆里永恒矗立
还留着玩具的味道
歌唱躺不平的良知
在深夜发光
像小台灯照着梦
歌唱比那么多人的生命
还年长的房子
遭受如此危难
成为地球人永恒的
共同的精神故乡

5
我歌唱生命
是宇宙之树上的一小段停息
像小鸟在枝头歇脚
歌唱失去一切
只需千分之一秒的闪电
快得让人来不及眨眼
更来不及呼吸
我歌唱出离心和感恩心
在灰烬中开出的莲
香香的不怕风雨
静静的不怕雷电
我歌唱海上花园
从废墟升起的新大陆
带着彩虹的颜色
歌唱捐出的玩具与诗
每件都藏着小温暖
歌唱比混凝土坚固一万倍的
爱的结构
无微不至
和无所不在
紧紧裹着每一个人的心

我的歌终将
在沙哑里完全沉寂
像小蜡烛慢慢烧尽
但宏福苑已在我的诗行中
长出翅膀
能飞到每个想念的地方
我暂带一百二十八盏心灯
继续飞行
每盏都亮着希望呀
而我的沙哑的喉充泪的眼
终将化作泥土
守护这片土地
下次花开时的
寂静

2025.11.29于海南创意文学院


我该怎样呼唤你（长诗）
——致香港火灾遇难同胞

1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余女士说家烧没了 
邻居也不见了
阿伯还盼着姐夫从深圳回来
烧焦的窗帘
还勾着去年的纽扣
大埔的夜空啊 
请轻轻接住
这么多失重的灵魂

看大埔那七栋高楼依然站立
每扇窗都是空洞的眼窝
发泡胶板粘住的玻璃后
曾藏着赵姨四十年的光阴
窗台上还摆着没浇完的吊兰
曾经飘着饭香的阳台
如今悬挂着焦黑的问号
儿童车在灰烬中蜷缩
像被遗弃的钢铁幼兽

2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一位母亲保留着手机
最后收到的童话语音
妈妈 火龙真的来了
它把月亮吃成了弯钩
电话那头再没有回应
只有浓烟漫过窗缝的声响
她攥着手机哭到天亮
今夜所有的弯月
都带着灼伤的痕迹

老伯的象棋盘还摆在
逃生通道的台阶上
棋子黏着未冷的灰烬
他还没来得及收走茶盅
茶渍在棋盘上晕成暗斑
那盘未下完的残局
永远停在将军的前夜
楚河汉界的两岸
都成了沉默的国土

3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新婚卧室的喜字
在烈焰中卷成请柬
何伟豪的婚纱还挂在衣柜
下月的婚礼再也等不到新郎
喜糖罐在墙角碎成银片
邀请所有未赴的明天
参加这场不请自来的永别
婚纱照里的微笑
被一条火舌舔成永恒

我看见牺牲消防员的臂弯
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防火服浸透了三十小时的汗水
面罩后是未曾熄灭的执着
手套还夹着孩子的发绳
就像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只是怀中的生命
已回到最初的轻盈

4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护士在急诊室穿梭
用纱布包裹断裂的时光
林奶奶攥着空荡的掌心
念叨着走不了的老伴
输液管滴着没说完的话
病床上老奶奶始终
握着看不见的手
哼着六十年前的摇篮曲

两百多个失联者的亲人
高高举着照片
在警戒线外站成森林
有人哭着说爸妈还没消息
有人攥着烧焦的证件不肯放
僵硬的手擦不干满脸的泪河
他今早还吃了虾饺
她刚学会写火字
这些平常的细节
此刻都变成利器

5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电视台反复播放
逃生通道的监控录像
那个回身取药的身影
那个护送邻童的脊背
还有拍门疏散的陌生街坊
镜头里还留着半开的门
都成了定格的雕塑
在火焰的展厅里
接受后人的凝视

幼儿园老师收集着
孩子们画的消防车
红色蜡笔涂满纸页
像无数颗跳动的心脏
老师 火怕红色吗
天桥上的鲜花还在等平安
小朋友把画贴满警戒线
而今夜整个香港
都染上了这种红

6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教堂的钟声在晚风中
拼接破碎的安魂曲
寺庙的木鱼声里
夹杂着未念完的名单
社工蹲在角落听哭声
志愿者递着暖手的热茶
保温杯印着平安二字
十字架与莲花座
共同托起这些
不经意间就眨眼
转弯了的人生

我该怎样铭记这个数字
一百二十八不是统计
是宏福苑早餐摊消失的顾客
是大埔地铁空出的座位
是香港国际钢琴赛
永远的缺席
是广福邨茶桌
少了的杯盏
是中国香港2025 的除夕夜
少了的碗筷

7
我该怎样呼唤你
当名单在荧屏上凝冻成冰
一百二十八颗星辰陨落
七十多道伤口仍在渗血
二百多个名字等待认领
对联还没来得及贴上门
看那新月从废墟上空升起
像大埔一枚崭新的创可贴
试图遮盖香港天空的伤口
消防员还在逐层敲着门
说拯救永远不会停
手电筒照亮每道裂缝
星光依旧穿过云层
在焦土上绣着挽联
睡吧 亲爱的人们
香港的灯火
中国的灯火
永远为你们留着一盏

当明日的太阳照常升起
在每滴露珠里
都会看见
那些未完成的梦
仍在轻轻呼吸
海鸥掠过铜锣湾时
会停留在维多利亚港湾
每阵海风里都会听见
香港新界那些未说尽的爱
仍在上埔宏福苑浪尖上
扬起生生不息

2025.11.28于海南创意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