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爱
（一）
 
一座不足一平米的铁塔
在森林的制高点
风还是老样子，风景在悬崖那边
波澜起伏的深夜
一间巴掌大的木屋醒着
 
最亲的人在梦里
敌人不是野兽，而是火
 
（二）
 
象群的远征似乎没有终点
好在森林里有水
有解闷的鸟儿和小动物
一个人守候，盯紧镜头里的主角
不可以打瞌睡
从密林一直到荒野
恍惚间自己也成了一头老象
 
深夜睡着了，小象走过来
好像偷拍了他一眼
 
（三）
 
路上有野花问候
在夏天，大朵云团在头顶跟着
 
风雨，从远处的悬崖冲下来
父亲的旧自行车
是他穿越黄昏的黑骏马
一路上的风景，早已看遍
 
仰望天空
晚风有汗水的味道
 
（四）
 
陪着月色下到黄土里
山冈上有鼾声
醒着的只有风和松涛
酒有灵魂，就能上天入地
野草年年守着一缕春风
干净地活着
                                               
 
      爱上一只鸟
 
小鸟在屋檐下吵醒春风
躲开荆丛，躲不开雨天
低飞，老鹰在高傲俯视疆土
 
活在一滴露水的平庸里
不敢做梦，悬崖边潜伏着杀手
不可以冲动
透明的不仅有空气，还有窗玻璃
 
一只小鸟，此刻锁在笼子里
那是我给它的家
自由是要命的
必须没收其翅膀
 
 
      荷叶季
 
一池污水
在夏天捧起一池荷叶
油绿的叶子如雨伞
叶片上的露珠，透亮
如一颗颗星星的眼泪
 
水很脏，向清晨散布霉变的夜色
蓬勃的诗意完全不在乎身处的污浊
 
在阳光下托举起一朵朵荷花
以非常满足的粉红色微笑
感恩蚊蝇发情的时节
看醉游人的脚步，不舍得离开
 
 
        戏 台
 
空气中有悲叹、眼泪
孤独的英雄在醉酒后自刎
 
最古老的院子，月光不会走丢
配合鼓点，在舞台上销魂
有人在唱，有人在哭
一场戏搅乱了漫天星星
最大的那颗心碎后，失足掉下来
 
阴谋是铁定的毒药
戏台上一个好官被冤杀
台下一个村子流下热泪
 
 
      长平之战遗址
 
高粱与玉米平分秋色
古战场被大片庄稼覆盖
汗水取代血水，锄头压住箭头
 
阳光最多的正午，我来
与枝头的鸟雀一起掩住心跳
 
流云大朵大朵栖息半空
多像招魂幡
老牛与农夫在地头栖息
能否听到黄土的哭声
 
骨头与青铜剑腐烂在泥土
我脚下就是一座巨大的天葬台
 
四十万冤魂在喊
历史的夯土层太过于厚重
风在呜咽，也许只有风
不曾离开死亡之海
 
 
          重 生
 
长在悬崖的石头缝里
顶破岩层冒出来
树干倾斜，探向脚边的深沟
 
它不是老鹰，没有翅膀
不是火，无法燃烧
扎错了根的树，在绝壁上跳舞
 
鸟落在枝头，雨落下
它多像完成一次飞行后
留下起飞的姿态
 
 
     铁马冰河
 
黑骏马活活累倒
在千里奔袭的大雪之夜
冰河下流淌战士的血
 
梦着火了
孤独的月亮，夜夜吹箫
有人在梦里回到老家
 
太阳是老天的眼睛
人间的苦难它看得最真切
被人遗忘的风沙在
一场大雪正从故乡赶来
 
 
          片  段
 
麻雀跳跃在我脚边
母亲正晾晒衣服，此刻
是院子里最温暖的上午
 
一根铁丝紧牵着两棵树
过季后的衣物
开始接受阳光检阅
 
忙完手里的活计
她会走到门外看山
山与山的那边有一个小站
一列火车带走父亲
 
月色垂泪，诉说织女的心事
春风起，一树梨花开了又落
 
一愣神之间，一切走远
只有屋顶的月牙守着
像守着一个秘密
 
 
        割 草
 
替爷爷挥汗的镰刀
如一头大黄牛的厚嘴唇
啃过之后，野地里一片鬼剃头
 
云彩在散步，顾不上看
他眼里只生长野草
从不杀生，手上却沾满绿色的血
 
太阳在头顶，眼前草木皆兵
这些杀不绝的草民
以自己的贱命
喂养满院子饥饿的畜牲
 
 
         吞 火
 
吞下去一团火又吐出来
他像一条火龙
夜空瞬间被照亮
 
不知他肚子里
究竟埋藏着多少团火
大口大口吐着
 
在铁丝锁喉环节
取代那火球的
换成了一口血的鲜红
 
这是夏夜的街头
卖艺的中年夫妻从安徽来
大老鼠、蟒蛇和一条瘦小的狗
是全部家人
一辆改装后的汽车
是可以流浪的房子
 
 
        珏山月
 
只有一座山，可以登月
古寺端坐山脚下
声声木鱼，温润如一块美玉
潭水渗透禅意
收留一池落叶的蝶衣
 
清风从山的缝隙挤进来
给月亮探路
登上一次，就别指望回去
梦放在山顶上
陪伴那独唱的蟋蟀
它的爱憎与我一样
厌倦了活着
却沉迷于一滴露珠
 
心不透亮，不敢住青莲寺
寺门外，满山月光正在皈依
 
 
      桃花溪
 
一到春天，故乡的桃花溪就醒来
暮春里，花瓣落在水面
是另类的河灯
 
无风的夜晚
月光停泊在溪水里
在试探春的深度
芦苇荡漾在低洼之处
 
我手头的春风已经不多
而心里的鱼儿还没有苏醒
当蝌蚪发出蛙鸣
我喜欢的月亮，开始长大
 
 
    仙人山
 
仙人飞天而去
留一座空山给我
山太大，我不配拥有
 
山外有山
一生怕不能够走完
风起，我在路上
归来时，仙人山已不见
 
从那以后，我一直在
寻找一位故人
 
 
     老街照相馆
 
照相馆在老街的拐角
它心里装着
一座小城的黑白色往事
 
那一年我五岁
妈妈抱怨衣服又小又旧
是姐姐穿过的
我只记得，那照片上的孩子
笑得阳光灿烂
 
日子虽然艰难
但那一份青涩的幸福
以固执的亲切
催我一次次回望从前
 
 
              羊 群
 
斧头累了，睡在院子的一角
堆积的柴禾正喂养炊烟
腰椎生锈而人不能倒下
父亲弯成一张弓
 
心里放不下的事物
都在窗外，一家老小的日子
压在眉头与肩头
又被卷入一袋袋旱烟
 
在天的尽头，父亲的父亲
正赶来漫天羊群
    
 
      雪 天
 
下雪了，我赶紧去找你
你最喜欢在雪里走
在你家附近的街口
恰巧遇到你
没说一句话
一起往河边去
 
去年冬天，我俩就是这样
喜欢在雪天散步，心里的许多话
留给雪花说，纯洁而又热烈
 
 
     马 灯
 
已无灯可擦，小时候
他给爷爷擦过马灯
灯罩与风雨摩擦
难免留下黑夜的印痕
 
豆大的灯芯是它的心脏
跳动在小山村寂寞的夜晚
 
雨夜路滑，最疼他的那个人
下山后再没有上山
摔碎的灯，几乎烧焦了
一个孩子的心
 
        无 题
 
寺院的晚钟催促羊群回家
并遣散下山的风，让路
 
哪里有草，哪里就有母爱
佛光里吃草的，是最善良的孩子
 
山下，绿皮火车笔走龙蛇
油菜花在春天，给人间镀金
 
 
     见到大海
 
太行山快要渴死
少年歪坐在云彩下
想象传说中的海
 
山，一座连着一座
绝望的炊烟
画不出大海的模样
 
长大后，终于见到了
梦中的海
而少年已失去家乡
一眼望不到头的深蓝
不适合安放忧伤
 
大海一夜未眠，他来看日出
水面空蒙，涛声里不见渔船
他从山里来
群山多像凝固的海
 
 
     流水线上
 
他拧螺丝拧来一日三餐
螺丝拧出他额头的皱纹
旋转的螺丝
被纹丝不动的薪水操控
 
扣上去，拧紧
一日上万次的重复
拧螺丝的人
已然被螺丝拧的生疼
 
 
        雪 归
 
下雪天，我坐在阳台上
雪落在老电影里
落在你好看的围巾上
在北方的冬天，落雪
是一件很平常的事
不过一场雪埋藏一个故事
有的很深，有的会在春天发芽
 
落在心里的很难融化
最好的结果
是化成泪从眼里流出来
 
那年初春大雪飘飞
大到可以掩盖一切声音
傍晚时分，我远远望见你
那一刻，雪一下子停了
 
 
      旧照片
 
过去的某个瞬间
被完美雪藏
轻轻打开一本相册
你坐在我身旁
深秋，满目金色
这是初春，杏花开放
 
冬天守候一场落雪
炉火在屋子里
你我奔跑在雪地上
冷风呼啸，因遇见而温暖
两颗心被定格在
最浪漫的时光
 
今天，你一脸皱纹
我白发苍苍
一起走回到记忆深处
幸福在老照片里不曾泛黄
 
 
      囚 徒
 
 
你以一滴松枝的眼泪
覆盖我
山风呼啸而过
我夜夜饮着月光
在透明的牢房里唱歌
 
从一只萤火虫
到一小块沉静的琥珀
一万年囚禁，我还活着
 
 
      摘  枣
 
秋风一上色
树上的枣儿红得诱人
清晨，一架简陋的梯子
送我爬到屋顶
 
竖起来的脊梁，横着的肋骨
来自姥爷一晚上的辛苦
 
而今，它痴呆在后院一角
身体残缺，一脸尘土
一想起脆枣的香甜
我有点想哭
 
 
        礁   石
 
海水辽阔
礁石在风浪里眺望
帆船沉没，鱼群自杀
人间眼泪汇聚
足可以淹没一轮夕阳
 
我是一块行走的石头
背负受难的灵魂
蹒跚在去往海边的路上
与同伴站成一块块石碑
怎么看，都像在赎罪
 
 
        罪与罚
 
爱上你就是一宗大罪
判处无期徒刑最好
诛心的劳役，痛并快乐着
 
爱到不能再爱，必以死明志
真身装填一尊泥胎
千万不要哭泣
你一落泪
我就会碎成一堆沙土
 
 
     无    题
 
假如你不来，那一定是
躲在昨夜的痛里疗伤
而我，正是那逃逸的杀手
一夜吐血，直到天亮
 
伤你，就等于向自己开枪
每一颗子弹
都命中我只为你敞开的心脏
 
你不能活下去
也就宣布了我的死亡
 
 
    过    错
 
春天像一棵树，我在树下
等你造访
口袋里没有金币
我有一心月光
买不起海边的房子
送你一间木屋，听夜雨
潜入梦中的荷塘
花开，你在我眼里
花落，我在你心上
 
今天，你来看我
带来一年中最好的阳光
遍地野花，漫天流云
而我一直站在青草坡上
 
我今生最大的过错
是没能陪你，走过黄昏的雨巷
 
 
       我   心
 
你来，带来一千亩油菜花
你走，留下一夜的雪花
 
给我的海底以梦幻星空
又给我最彻底的宇宙爆炸
 
曾经，我心如一架快乐的水车
整日吱吱呀呀
如今它拧巴拧巴
成一根打上死结的麻花
 
 
       太平轮
 
船在海上，沉没在夜晚
这丑恶的人间，我已无心留恋
 
就在巨轮倾覆的瞬间
我从你眼里，取回一个春天
 
曾经的我，习惯在世间行骗
口袋里揣着一叠叠谎言
 
是你，用一湾海峡的泪水
淹死我的昨天
 
 
       老照片
 
那是母亲，二十岁的铁姑娘
刚刚走进工厂
齐耳短发，英姿飒爽
身后一排机床
 
笑的那么甜，一脸阳光
从北京归来订婚的父亲
此刻正坐在火车上
穿着一身军装
 
一张老照片
穿越一个甲子的时光
后来，我娶回家的新娘
和当年的母亲长得很像
 
 
         云之故乡
 
落下来
落进河沟的石头
落到山坡上的羊群
在我的家乡
天上的云彩都有根
 
村庄就是一棵大树
云飘千万里
也总怀着落叶深情
 
落雪，落雨
干涸的黄土地需要滋
还有游子皲裂的心
 
 
      一架梯子
 
一根根木质的肋骨
被爷爷从一棵大树体内取出
山坡上遭雷劈的生命
此刻，以另一种生存方式
一次次抬升我的目光
 
让它浴火重生的那个人
住到了山上，正是树木站立的地方
秋叶纷飞，如眼泪流过村庄
 
不再生长炊烟的院子
被一架梯子守护着
无数次在梦里，托举着我
飞翔在群山之上
 
 
       花开因你
 
这一地金子，是你给的春天
你我的家，在一列火车的终点
 
你是远方与大海
林芝的桃花，在你眼里醒来
 
苦难也可以酿蜜
我蒙尘的心被一次次洗涤
 
活着多好，只因你在
我天天能看到遍地花开
 
 
       囚    徒
 
墙上的钟表
锁定一堆精密的零件
这些小奴隶，全听它调遣
像历史书里
被吊打与流放的圣贤
君王一声令下
秋后的知了便从枝头
纷纷坠入深渊
 
今夜，我是我自己的囚徒
不必动刑
我自会供出内心的贪恋
美酒，美人与美景
诱惑我一步步走到今天
有多少被欲望关押的囚犯
长出翅膀越狱
也只能在美梦的夜晚
 
 
        琢  木
 
活着的树木，被飞鸟牵引着
升向天空
倒下的，投火投水
化灰或沉没在海上的黄昏
 
我是一截腐朽的枯木
渴望蓝天的身体里
住着一只鹰隼
谁来砍掉
最懦弱的心跳与伤痛
 
抽出叮当的肋骨
以金属的坚定，牵手向上的灵魂
 
我在人间弥留，等你来寻
你手中的刀斧不必留情
快拯救我，趁着夜晚的雷鸣
 
 
       麻雀过冬
 
一到深冬，这些鸟类的吉普赛
就从犄角旮旯钻出来
它们很饿，胃囊空虚
像大灾过后的饥民
爪子刨开雪地，嘴巴去吻一切
能激动味觉的东西
 
在村子里，年少的我
曾与小伙伴架起捕鸟笼子
诱骗不足一两肉的麻雀
那些年，饥饿的不止鸟雀
孩子们不过是
山野间不会飞的小黄鹂
 
 
      一  生
 
水下，流泪的鱼在流浪
田野上，爬行着流汗的青牛
飞在空中的鸟
轻松而诗意
 
而我像过河的蚂蚁
被波涛摁住头
窒息在秋水
春日写下的一句诗
做了墓志铭
 
 
       命
 
一辈子爱马的爷爷
一开春，被受惊的黑骡子
挤下山沟里
大口吐血留下最后遗嘱
那苦命的牲口
躲过了活着挨刀
 
放羊的二大爷，终生未娶
大雨过后，与他的羊媳妇一起
被压在累倒的山崖下
后山坡上，堆一座孤坟
做栖身的土窑洞
 
在山里，一个人死去
如同一只老麻雀
从枝头掉下来
落叶替凋零的村子在流泪
随秋风翻飞
 
 
        上山的路
 
很细的绳索
一直想套住一座大山的脖子
又被春风年年咬断
一条蛇从山脚下
攀爬向山顶，它走走停停
阳光在上，香火在庙里
花开在荆棘丛中
一条小路，对于山坡
也许是一道伤疤
一段抑郁的心事
它的出现让山梁疼了一下
让登山的蝴蝶
有了可落脚的留白
 
那年它领一个小僧回家
在花开花落的归途
一直走到今天
上山的路，收留我修行的
一生
 
 
        大 钟
 
一只大钟像一个哑巴
在墙角沉默不语
阳光在头顶，它一脸灰土
远处的寺庙里，有钟声传来
它一定听到了
它也许想回应一声
可是，没有人来敲打它
它来自于火的熔炉
当火焰熄灭后，它就睡去
白云苍狗，它在夜风里流泪
它什么也不说
它拥抱着火
被击打的越狠
喊声才更能穿透夜色
它在梦里
它在火里
我从它身边走过
感觉的无声的烧灼
 
 
       一朵花的秋天
 
最奔放的夏天
她是百花丛中的皇后
街边花园，一朵硕大的花
孤独在秋风里
其他花朵都回到了梦里
只有她还醒着
似乎太清醒也不是好事
她感到空气中的冷
那种彻骨的冷，是该归去
又好像心有不甘，偌大的秋意里
她坚守在原地
不想走了，只想在最冷的一场风里
化为一块冰花
与那一池塘残荷一起
留住光影里的四季
 
 
         发芽的红薯
 
一颗长芽的红薯
在阳光下，浇一些清水
它居然长出了叶子
半个月后，几乎长成一棵小树
 
即将腐烂的身体
突然贴出春天的情书
一片片绿色的枫叶
在微风里跳舞
 
人间还有多少
眼看就要枯萎的事物
只要遇见真爱
就会倾尽全力倾诉
 
发了芽的红薯
不能食用，含毒
但有一星不屈的灯火
不曾熄灭，倔强在内心深处
 
 
        水 城
 
沉浸在水里的月
与挂在天上的比柔媚
每个人都是水做得
在梦里游走
忘了活着的干渴与焦灼
 
小桥流水是从乌镇借来的
人家醒在雨雾的鸟声里
在这里可以戒掉
车马劳顿的苦
眼角的泪水尽可以
亲吻一片瓦当
 
适合做一尾鱼
也可以做一片波光
当一切浩瀚收纳于一壶酒
住在水边，一如住在你心里
草木深情覆盖我今生
 
 
       陪父亲喝酒
 
爷爷去世后
父亲喜欢上了喝酒
酒量不大，最多二两
下酒菜也很随意
花生米，水煮毛豆
或者尖辣椒炒鸡蛋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
我说，今天我作陪
父亲摇摇头说，不用
我是陪你爷爷喝
迟早等我去了那边
咱俩再说
 
我听了这话
不禁流下泪来
 
 
       否 决
 
像一只鸟儿
爱一片树林一样爱你
失去你，就等于没了家
为了爱，我已交出一切
仅剩半条命，也归你
 
初相遇时，我是鱼你是水
而今，我所依赖的你
一夜间化为火海
 
我柔软的灵魂
早已被河水确认
你竟以一瞬间的沸腾
否决我心皈依
 
 
       上 岛
 
海水是咸味的
她到海上去，归还眼泪
坐了三天三夜火车
心飞得很快，车轮赶不上
一路上，耳边都是大海的涛声
 
曾经吻过的人，长住在岛上
她来，不为看风景
她是今世的绛珠仙草
雨水正多的季节
山水烟雾蒙蒙
夜晚，只有她和星星醒着
 
小岛站在海中央，那是她梦里
唯一的亲人
海浪伸出双手拥抱她
在路的尽头
 
 
      李家山
 
一些残破的窑洞站在山坡上
阳光以古老的悠闲
照料老枣树在秋风里挂果
 
黄河在村子的脚下，静静午休
它太累了
船工的号子在画面之外
河灯在泪湿的节日
 
青石板街上
背影换了一茬又一茬
只有河水
以固执的月色
雕琢岸边的石头
 
多像年迈的石匠
打磨一地黄沙，去投海
                          
 
       壶口瀑布
 
黄河在碛口古渡口的
岩壁上施法
苍老的石头被点化成
一匹匹发情的天马
 
流水的皮鞭，举起又落下
马群在大风中怒吼
飞起来，飞起来
在壶口瀑布，争抢着跳崖
 
 
     拣麦穗
 
爷爷手握镰刀
唤一捆捆麦穗回家
在汗水刺痛眼睛的麦田
人几乎被熔化
身后，我一次次弯腰
踩着收割后的麦茬
 
少年的我，而今一脸沧桑
再找不到熟悉的背影
在撂荒的土地上
一棵流浪的麦穗，扎我以麦芒
在眼，在心，在无法言说的苍凉
 
 
         太 阳
 
太阳住在山顶上
孤独俯瞰村庄与河流
不得不睁大眼睛
人间有太多的黑暗
 
它很老了
脸上有黑夜划破的疤痕
它一直在山顶站着
为流云与风探路
 
顾不得内心的伤痛
它一直在替大地赎罪
 
 
      青瓷开片
 
泥土被泪水唤醒
又在大火里死去活来
金丝铁线的甲骨文
在暗夜绽开
 
碎裂在无法呼吸的夜晚
华美的青瓷
最后一次完成窑变
 
 
       落 雪
 
一场走了一天一夜的雪
终于落下来
落在白云寺的房顶上
木鱼屏住呼吸
在细数落雪的脚步
 
雪不大，像温文尔雅的少女
沉默的大钟
突然被野鸽子碰响
钟声纷纷扬扬
顷刻间，覆盖一座大山
 
年轻的僧人，开门去扫雪
他身后总有一些雪花
固执，不肯离开
 
天渐渐黑下来
晚风孤独的手在抚摸
谁的叹息
 
 
     梅花三弄
 
第一次写到梅花 
恰与你相遇
雪中的是我，钟声里的是你
再写才发现，往事不堪折枝
竟有那么多痛留在风里
 
守望的黄昏
暗香，从心底升起
我满眼血色唤你
此刻，你又在哪里
 
屋顶疼痛在多雨的秋天
树木因疼痛而失眠
 
 
    山里人的海
 
一个山里人
目光没有触摸过桅杆
大海太远
黄河也在群山的那边
最熟悉的是草木
是奔跑过山顶的闪电
 
多少个雷雨的夜晚
黑夜深沉如海面
从少年到中年
他感觉会被同样的梦
淹死在山间
 
      
      长  岭  村
 
推开窗，放一座大山进来
夜宿长岭村
云雾与鸟声是最美味的早餐
走了太多的路，书香驿站
正好安放梦歇歇脚
 
乡愁平摊在石碾子上
我推不动，也必须转上几圈
头顶的蓝天白云
是可以解渴的
不敢贪杯，不然就醉了
 
 
      置    换
 
海水，是人间的眼泪
海在哭，他也在哭
大海里有父母亲的遗嘱
 
海在天边，也在梦里
多少个夜晚，他感到自己
就是一滴孤独的水
 
可是回不去，亲耳听到了
远方那一声声召唤
回不去，除非他凝结为露珠
 
漂泊，向着涛声
一朵云，从彼岸划来
与昼夜不歇息的潮汐
作最后一次置换
 
 
     天宁寺
​
一个人要多少次走进寺庙
心才能安静如松
回家的路，一直在黑夜隐藏
注定要支付一生的时间
累了也不能说，拾级而上的脚步
抖落夕阳撩拨的灰尘
 
佛在大殿上看着我
嘱咐我放下肩头负重
告诉我说，有一只鸟
正飞过这座大山
 
 
      屋 顶
 
比云彩低一点
比鸟儿的翅膀低一点
高过我的梦与呼吸
雨砸下来
风来得那么猛
天塌了，有屋顶顶着
我在屋子里，一夜失眠
天亮时分，镜子里的我很老了
背着厚厚的壳，多么像一只蜗牛
 
飞起来就好了
于是，我盼着一场飓风
从夜里来
从睡不着的海上来
 
 
         打 铁
 
让每一块铁喊疼
让每一块铁飞溅火星
生铁，不放在铁砧子上砸
骨头就会生锈
最后被泥土吞噬
 
让更硬的铁收拾铁
让铁迸溅眼泪
骨缝间不再收留软弱
 
铁块烧红了再打
向火焰彻底服软后再打
铁与铁夹击
大锤抡起呼呼风声
一块铁被挤压尽水分后
越来越薄
但有了刀的雏形
 
成型的铁器被摁进水中
冒烟后，冷却到完全清醒
冷却到钉在哪里
都不会改变铁的意志
这摇晃的木制的人间
离不开铁
 
 
    盲人阿炳
 
一个人堕入无边的黑夜
他就必须找到
一点可以发光的事物
不然夜路太漫长
人会被撞不破的黑暗
活活淹死
一把二胡或许就是一线月光
从手指缝里渗出来
这坎坷不平的苟活
就可以变得温柔如泉水
 
不过这黑暗的人间
不看也罢
一条瘦长的巷子记得他
孤苦的琴弦
一曲《二泉映月》
让盲人阿炳看见了春天
 
 
      黑神话：悟空
 
那灵猴，曾经是一块石头
有心，也有灵魂
被压在山脚下，浸泡在河水里
水火无情凌迟它，头顶着漏雨的天空
被烧成一把灰，也不喊疼
 
填海的是它，补天的是它
被刀斧折腾的死去活来
磨刀的它，怀揣炸药的它
从沉默不语的碎裂
到碑，到再也不会死亡的神灵
 
石头即便不修炼成灵猴
也决不做哑巴，它懂得生死
石心里藏着血，藏着火焰
贴耳过来，你定能听到山呼海啸
 
 
        梨 树
 
种在房后头，两棵梨树
春天深处，梨花开始落雪
小小的，落在我梦里
而种树的爷爷，那一年
把自己种到山坡上
那里有一大片梨树
白色的花海，是一个村庄的思念
 
小时候吃树上的梨
是奶奶摘下来的
好甜，一整天我都被蜜蜂追赶
而今那滋味
一次次支撑起入梦的乡愁
长了这么大，再没吃过
那么甜的水果
 
在隰县，是玉露香梨
与往事一起站到我面前
仅一口就沉醉于亲情的蜜酒
 
 
        果园里
 
从果树上，摘下最大最红的
那一只只苹果
秋天来了，我要带它们回家
果园太大，而果树又那么多
秋风挂在枝头，像一颗颗心脏
跳动着火焰
它们浓缩着人间的甜
那甜来自风雨里的等待
阳光在头顶布施爱
云朵在向远方快递一份份家书
果园安静的只收留鸟鸣
收留采摘的手臂
苹果在我面前，那么稠密
我拽过来一枚，亲吻了一下
又放它回到树上
 
 
​   秋风中的蝉
 
我看不见它们
一整个酷热的夏天
知了显然更难熬
日头火辣辣，人们无处躲藏
在枝叶茂密的树上
蝉鸣声一浪高过一浪
其实，那是在唱歌
在赞美夏天，扯着嗓子
当秋风一起，就都安静了
一只只从高处掉下来
离开绚烂的舞台
自我埋葬在泥水里，等待来生
盛夏的天空需要歌手
而冷酷的秋风也需要一些生命
试试手中的刀子
 
 
         香岩寺
 
这山上的石头是香的
佛住在此
花香自不必说
吹过来的风也是香的
就连虫子的叫声
也沾满薄荷的香味
 
上山的石阶是香的
一座寺庙
以独特的香味
吸引我找到佛主归隐之处
又以满心的香味
送我回到红尘
再不受百毒侵染
 
 
     裴家川口古渡
 
车马喧腾的古渡口，安静下来
只有一块大石头记得
它曾经的繁华
黄河还是那条黄河
在落日里，孤独跋涉
 
我一脸沧桑，曾是
年青豪气的刀客
一把老刀早已被时光打磨
只有一腔热血
像面前的河水燃烧夕阳
 
大河是不老的
老了的，走散了的只是
古渡口的游子
 
过了一趟黄河没喝一口水
我必须匆忙赶路
天色将晚，今夜我梦归何处
 
 
      雨   夜
 
天空在深夜流泪
那时，我们都在睡梦中
天空的伤口
被秋风撒了一把盐
它很疼，一直忍到子夜才哭
 
选择夜深人静，是不让我们看见
梦里的人，听到
淅淅沥沥的小雨
路过人间
我也听到了，可没有醒来
梦中是阳光的午后
看到一地的泪痕
那是清晨的事
 
天空多像我的姥姥
她被癌细胞折磨
只在夜里哭
 
 
       蝴蝶崖
 
一只蝴蝶从千山的尽头飞来
大青江的风太大
它停在一座山崖上栖息
飞过九百九十九座大山
累了，闭上眼进入了一个梦中
 
山崖长出巨大的翅膀
那只蝴蝶就是我
那座山崖就是我
你来看我，一千年后
抚摸一下我太过沉重的梦
我就会醒来
 
 
      在水边
 
夏天里为你碧绿
到了深秋，又为你枯黄
我是水边的一根芦苇
有一份深情
随着你的来去换装
 
原本居住在院子里
每天饮着春光
为了一个梦，走向荒野
不知人间的四季
还有风雨寒霜
 
冬天，我借着一场场大雪
覆盖住一头白发
拒绝别人的目光
我老了，而你在我心里
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
 
 
      油  灯   
 
那时，村子里没有通电
煤油灯属于夜晚
马灯是亲人们走夜路的伙伴
 
寂寞的夜，无比辽阔
炕头上坐着
我总也长不大的童年
 
灯花花跳动有人来
爹跑得很远
几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爷爷累了一天
会坐在灯下抽一袋旱烟
妈妈摊开孩子们磨破的衣服
穿针引线
 
灯高光照远
灯下，荡开不大的一圈光线
一家人围拢过来
一盏豆大的油灯很暖
 
 
        山    寺
 
山谷最多的是大风
是不说话的石头，是野花
一间寺庙，像一颗黑痣
点在岩壁之上
一座山冈被赋予生命
 
来在正午，阳光在山顶
塌方式地落下来
我顿时觉得山谷里
还有许多热切的眼神
木鱼声悬在空中
飞鸟累了，停在寺庙的额头
在远离人间的空中
它们是最虔诚的香客
 
上来了，再不想下去
鸟语温柔
一声声犹如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