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 香

暗香浮动
一朵莲花在清风里醒来

露珠从叶尖滑落
惊醒半轮残月
禅房外，小僧扫着落叶

闻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他忽然明白
一切绽放
都是为了凋零

而凋零不过是
另一种形式的盛开


　起风的夜晚


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像一根细线 缝补着夜晚

他数着脚步
一步是生 一步是死
中间的空隙
填满未完成的梦

枯叶在风中打转
一片追逐着另一片
多像人们在追逐
根本无法触及的永恒

远处的钟声敲了十二下
每一下都像一粒沙
落在时间的沙漏里
堆积成山 又消散如烟

他停下脚步
听见自己的心跳
与宇宙的呼吸
在某个瞬间重叠

风继续吹着，带走温度
却带不走夜色的重量


   观虎记

铁栏切割天空
留下一小片
可以仰望的蓝
你数着云朵
像数着失去的山峦

夜晚
月光在水泥地上
画着草原的轮廓
你嗅到风中的青草气息
却只触到冰冷的铁栏

食盆里盛满驯服的肉
咀嚼不出野性的味道
那些奔跑的羚羊
早已成为遥远的图腾

偶尔怒吼
声波撞在墙上
碎成细小的叹息
铁栏外，蝴蝶翩跹
你伸出爪子
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在这精心设计的牢笼里
森林之王踱步
丈量着一生的距离


    云冈石窟

大山裂开一道光的豁口
石窟收藏破碎的舍利

弹孔在眉间开出莲花
铁链勒进肋骨时
月光正为断臂的菩萨止血

当黎明把鸽子撒向天空
流浪的石头开始发芽


     桃花岛花会

悟空的金箍棒
在花灯里缩成一根灯芯
七十二变的火焰
照亮了山海经的扉页

精卫衔来的石头
化作一盏盏莲花灯
在银河里漂流
填平了牛郎织女的叹息

龙宫的珊瑚长成灯架
哪吒的风火轮，在灯影里旋转
嫦娥的玉兔
捣碎月光撒向人间

花灯亮起时，神话从纸上醒来
在梦里寻找新的传说


　冬日的隐喻

一只蚂蚁爬过
煤炭堆成的小山
它背上的露珠
是昨夜最后的星辰

风起时
落叶在泥土上写下
无人能解的符号
蚂蚁停下脚步，触角轻颤
读懂整个冬天的沉默

煤炭在炉膛里开成花
落叶在火焰中，舒展成蝶
而蚂蚁，依然在搬运着
比自身更庞大的黑暗

当最后一片落叶坠入泥土
蚂蚁终于抵达了煤炭的深处
那里埋藏着
未曾发现的光的种子


　无 题

你的呼吸
落在一首诗里
一些词语便有了温度

潮水漫过沙滩
带走我写下的句子

而你的名字
早已在月光中
生根


　铁与血

铁砧上 一枚钉子
在火焰中弯曲了自己的脊梁
铁匠的锤子落下时
它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呜咽
像剑客的剑锋
在长城外折断的声响

黑骏马踏过荒原
蹄铁与碎石碰撞
溅起一串火星
落在历史的幽暗处燃烧

长城依旧蜿蜒
砖缝间渗出锈迹与血迹
风在城垛间来回搬运着
那些未完成的誓言


　蝶的传说

我目睹一只蝴蝶的死亡
在四月的玻璃上
它的翅膀是两片脆弱的春天
被风揉皱

鳞粉簌簌坠落
像一场无声的雪
而此刻 在某个潮湿的角落
另一具躯体正在苏醒
它吞咽着黑暗
吐出光丝

当最后的鳞片
在阳光下碎裂
新的翅膀正在舒展
春天从死亡中破茧而出


　春汛

春风
用针线缝补山的裂口
桃花是最后的补丁
洇出一坡血痕

候鸟在迁徙途中
咳出
一声声发烫的乡愁


　战 马

我的血管里
流淌着雷声

鬃毛是燃烧的旗帜
风掠过 
大地裂开一道
闪电的伤口

当号角吹响
所有草叶都竖起耳朵
我只是沉默着
低下头颅
咀嚼最后一粒星光


　倒伏的老树

父亲在泥土里数着年轮
一圈是故土，一圈是远方
最后一圈
停在倒伏的瞬间

根系裸露 像枯瘦的手指
在风中颤抖
试图抓住最后一把泥土
只握住满手的虚无

树皮皲裂处
渗出琥珀色的泪
凝固了所有未说出口的
苦难与绝望

树冠低垂，贴近地面
在倒下的地方，长出新芽
向着天空生长

活着
是另一种形式的站立


　失眠

钟摆在黑暗中切割时间
每一秒都落下一片枫叶
我数着它们

风雨在窗外
翻阅着往事的碎片
你站在那里
像一株不肯倒下的树

而我的根，早已腐烂
在你转身的那一刻

钟摆继续切割
我听见时间在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