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腊菜赞》
  
你是大地的女儿
与油菜花同生于田野
却无其娇艳之姿
你相貌平平，黑不溜秋
默默生长在田边地角
你有许多名字——
蔊菜、辣米菜、野油菜
野辣菜、发汗菜……
你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在沸水中焯过
变得青绿鲜嫩
清水浸泡几次后
辣味褪去
依然是一道佳肴
你更是一味中草药
专治呼吸道疾病
缓解发烧发热
治愈鼻塞、鼻炎、咽炎、
支气管炎、哮喘、肺炎、肺气肿
在寒冬腊月里
你茁壮成长
从冬到腊月，再到春天
经历风霜雨雪
青枝绿叶为菜
越摘越发
到春末夏初
你干枯为药
成为大地对人类的馈赠
你无怨无悔
以生命滋养生命
以平凡成就伟大

   
《春寒》

风刃掠过
理发师的剃刀
在脸颊上
刻下
细密的血痕
冬日的叹息
悬在枯枝
倒春寒
是最后的休止符
在寂静中
等待消融
阳光
如醉汉
踉跄着
唯有正午
才挺直腰板
投下
短暂的影子
田垄间
水光潋滟
泥土深处
蛰伏的生灵
在黑暗中
舒展触须
大地悄然松裂
等待
惊蛰的雷鸣
唤醒
沉睡的脉搏


《颈椎病》 

二十岁，头颅高高昂起
踩碎八千里月光
却经常栽进路边阴沟
四十岁，脊椎弯成问号
在副科长的茶垢里点头
在科长的烟灰缸前鞠躬
键盘吞噬最后一颗星辰时
手机屏正收割所有低垂视线
直至 X 光片上
月光写下判决：
椎间盘突出者
终生禁止向生活低头


《高血压》

太平间的白炽灯管
于2004年深夜炸裂
母亲蜷缩墙角抽泣
血压计的水银柱猛然失控
遗传密码在血管壁浮现
白色药片自此在清晨集结
有时在降压药锡箔反光中
瞧见父亲拧开酒瓶的手
二十年前市区走廊
某个未被捕获的血压峰值
此刻在我太阳穴轰鸣
这是我们家族
宿命的等高线


《糖尿病》

体检单上的数字
骤然集体倒戈
血糖仪跳出红色警报
恰似那年酒桌上
那些殷勤劝食的筷子
胰岛素针头在暮色里
度量每一口米饭的暗影
此刻才明白
三十年的宴席
全是甜蜜陷阱
胰腺举白旗之时
血糖在血管中
镌刻墓志铭：
幸亏这温柔刽子手
提前敲响丧钟


《焦虑症》

几岁时，隔壁跛脚大妈逗我
说外面来了陌生人
我吓得大叫：
“捉娃子的来了！”
大妈笑我胆小，怕老婆的命
十六岁那年，学校门口水塘
淹死一个少年
我听闻后拼命往家跑
二十里路，哭着喊着
好似有鬼影紧追在后
母亲紧紧抱住受惊的我
后来她讲，我的手抓破了
她的绿棉袄
长大后，我学会听话
循规蹈矩，低调做人
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
听父母的话，听老婆的话
退休后，本以为能轻松
却每日做梦
还在上班、下乡、开会、检查
醒来精神却萎靡不振
去医院一查，轻微焦虑症
原来，那些追赶我的
从未远去
 
 
《养老院的歌声》
 
一
阳光斜倚在福寿苑的窗棂
几片金黄的落叶
在风中打着旋
像跳着最后的华尔兹
树木依然葱郁
空气里漂浮着
某种令人心安的气息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歌声从二楼活动室溢出
十多位老人围坐
一位白发苍苍的指挥家
挥舞着布满皱纹的手
声音洪亮如钟
将整个房间
撑得满满当当

二
指挥家姓周
九十四岁的胸腔里
跳动着一颗年轻的心
"唱歌啊，就是给五脏六腑做按摩"
他翻开两本厚重的歌谱
一百首歌曲
早已烂熟于心
每周三次
上午九点
歌声准时响起
迟到者要罚唱一曲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约定
大合唱开场
独唱接续
最后是自由的狂欢
“我要唱到一百岁”
周爷爷的眼睛
闪烁着星星的光芒
仿佛已经看见
那个站在百岁门槛上
依然高歌的自己

三
祝奶奶戴着金丝眼镜
步履轻盈得
让人忘记她已经八十七岁
她偏爱新潮的旋律
常常缠着社工小聂
要最新的歌谱和视频
"唱歌让心情愉悦
心情好，身体就好"
这是她的养生哲学
唱歌、学习、劳动、锻炼
四项任务
将她的晚年生活
填得满满当当

四
小聂是个腼腆的姑娘
二十出头的年纪
却懂得用微笑
温暖每一个苍老的心灵
她说这里不是终点
而是新生活的起点
离开时
夕阳将福寿苑染成金色
歌声依旧在飘荡：
“啊！亲爱的朋友们
美好的今天属于谁？
属于我，属于你
属于我们七八十岁的老一辈”
歌声中
我看见时光倒流
看见青春在皱纹里
重新绽放
看见生命
在暮色中
依然热烈地
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