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头马是每群蒙古马公认的首领,一匹匹骏马在它的带领下寻找甜美的草场、清冽的河流,在险象环生中突破重围,用独有的智慧让族群一次次化险为夷。马群在他的带领下雄姿英发、精神抖擞,奔腾向一个又一个水草丰美的疆场。锡林郭勒草原无私哺育这片草地的诗人,保佑他们常有“神赐的迷狂”,让自我人格得以释放,草原精神得以弘扬。青格里先生一生扎根于锡林郭勒草原,把写好文章与培养新人作为自己的追求,正是当之无愧带领锡林郭勒诗人驰骋诗坛的头马!近日得知青格里先生第三本诗集《游牧者说》即将问世,谨以拙文,写给青格里先生与《游牧者说》,写给他用诗行展现的草木本心,也写给那片属于锡林郭勒草原的诗意盎然。
青格里先生拔笔一挥便是广袤祥和、至纯至净的草原,墨汁就是这片绿草孕育的甘甜乳汁。如果问阅读青格里诗歌最直观的感受是什么,我认为一定是扑面而来的、卷携着膻气与奶香的草原味。不同于为了淳朴而淳朴、为了灵性而灵性的“非自然写作”,青格里的诗是一种不依赖任何外力而自然生成的天籁自鸣。英国诗人雪莱认为“诗是心灵的创造,灵感就是诗人心灵有所感受才能写出诗来。”青格里作为一个自幼生长于草原的诗人,多年的游历早已烙刻进心头,笔触的游走就是对于自己记忆与心境的自然书写。在与本书同名的诗歌《游牧者说》中,他这样写道“一朵雪花又是一个季节/草根给鹅黄的草芽/讲泉水的传说/讲沙漠的绿洲/讲马背的辽阔/讲蒙古包的好客/讲被卖到异乡的一匹马逃回故乡/累死在门前”。诗中长调一般的吟唱,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与内心感受,乃至整个民族精神外化成为直观的文字,构成令人如痴如醉的有机意象群,将它们揉入了自己的血脉与诗魂中。寥寥几笔,不仅速写出草原明朗轻快的景物,延续了民族传统精神,更使得青格里的诗中草原趣味无限延伸。
M·李普曼编写《当代美学》时阐述:“艺术品不仅是一个各部分互相依存的整体,而且是一个具有要求性的整体。”青格里善用跳跃思维描绘草原,以自由驰骋的方式交替展现空间意象,以获取艺术想象的自由,构建起以青草为底色丰富广博的审美旨趣。如“雪飘来,我想起羊群/风吹来,我看见绿浪天边/发芽时,一群羊羔让我陶醉/落叶时,目送南归的大雁”(《楼下一棵树》);“如果是一株小草/如果是一朵小花/如果是蒙古长调的一枚音符/在草原/你就拥有了辽远”(《草原引》)。诗人用自己行走的记忆、飞翔的视野和狂欢的语言,把繁杂的事件,不同空间的事物,浓缩到几行诗中,既扩展了诗的容量、深化了诗的内涵,又使诗歌形成一种意味无穷的节奏美。
作为一个传统的诗人,青格里在创作中显示出向内转的倾向,他是孤独的人,更是内省的人。他默默留意着身边的细微变化,蒙古包前骏马悲鸣,心中纯净源泉枯竭,脚下碧绿草地苍黄。相对于肉体的出走与游离,他更侧重于精神的回归与共鸣。歌德说:“一篇诗的真正力量和作用,全在情境,全在母题。”走敖特尔,就是草原儿女说不尽道不完的永恒母题。青格里被称为“走敖特尔的马背诗人”(孙海涛语),马背上的敖特尔也成为青格里诗歌创作的北斗星,指引他行走、歌唱,走出迷惘。“一页页翻阅/还需要跨上马背 或/赶着勒勒车走一次漫长的敖特尔”(《乡愁》);“草根里感受大地的温暖/泥土下聆听敖特尔的脚步/看小草艰难的举起一座毡包/让我肃然起敬……勒勒车依旧拉着童年沉重的向往/当年的敖特尔风雨却不在路上”(《游牧者说》)。在他的诗中,走敖特尔并不是记忆里尘封已久的空洞字眼,也不是满目疮痍的心灵悲歌,而是一种随时可以焕发生机,引导诗人心灵枯木逢春,甚至是走向新生的方式与途径。
在《游牧者说》中,我还发现一个特殊的题材,不同于其他诗人对于草原沙化隐晦的表达,本书中有十余首直接写或者提及草原上的沙尘的诗歌。突破我们对草原明亮翠绿的固有想象,这是对草原另一个向度的认识、理解与感悟。青格里先生与诗人们交流时不止一次提及草原上的沙尘,他说:“希望草原的沙尘暴不是给我们心头撕了一道血口,而是刮掉了几代人的尘埃(指陈旧的观念)。我们对沙尘暴无可奈何,甚至有点反感。但如果沙尘暴刮去我们心头几代人的尘埃的话,我们会感谢、感恩,如果沙尘暴刮出来一片蓝天的话,我们对沙尘暴的爱便会升华到了崇拜。”我认为这是他在几十年生命历程和创作经验中思考出如何认识草原的新命题,把我们对于草原上沙尘的观念从之前片面单调中解放出来,成为解读自我文化身份的另一介入点。他写道“我们不要轻易议论沙尘暴/也不要抱怨 它的造访/并不是陌路相逢/或者顺路留下一条微信”(《2021年 沙尘暴》);“听说他和小草一起定居/安稳了许多/听说他在树丛里安家/经营一片蓝天”(《沙尘暴》);“风沙抽打大地 就像/父亲教训一个犯错的孩子/沙粒打在脸上/有一种奶茶溅落时的灼痛”(《渡口》)。在他的眼中,沙尘是多年未见的老友,是可以和我们和谐共生的兄弟,甚至是我们破坏自然时鞭挞我们的严父。他在诗中表现出了一种宽容博爱的认同,将他者因素吸收转化为自我因素,迫使我们重新思考在多样化草原面前如何寻找一种属于我们的生存或生活方式,形成了独有的维持草原与沙尘、自然与人类、自我与他者之间必要张力的平衡术,这不仅是自然的诗,更是哲理的诗。
但就像孙海涛老师说的那样“他又孜孜不倦地去走敖特尔了,在马背上品味生活,直面人生,酿造诗情了。”是啊,一位马背上的诗人又怎甘于被束缚一隅,他顺从自己的天性,打马草原,放逐本心,用自己一生追寻诠释自然的终极奥义,《游牧者说》就是最好的证据。在《渴望根须》的最后,青格里写到“允许我们重新开始吧/流水的方向是我们的方向/大雁的翅膀是我们的方向/还有小草的方向大树的方向”,这句话与芒克的“我们朝前走,朝前不是一个方向/我们的前方是四面八方”异曲同工,都是对于道路与未来的无限展望。青格里先生把自己的全部的根须再次扎入这片生养他的土地。这次并不是向草原母亲汲取和索求,而是输送!输送自己积累了一生的养分。他为这片草原发自肺腑的祈福,愿锡林郭勒草原在锡林河的哺育下碧绿如洗、青翠如初,愿这片草原的每一首诗在他的呵护下向着诗意的理想与未来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