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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折断春天里盛开的鲜花(组诗)


  导读:刘剑 ,居京皖人。出版过诗集《超验者》,《短歌行》《鲣鸟啄空了大地的麦穗》等十数部。
请不要折断春天里盛开的鲜花

春天的松树皮依然坚硬如铁
一场倒春寒把融化不久的湖面又重新地触摸了一遍。
我的心像这公园里初绽的嫩芽
你像停泊在湖边的小船,浑身上下透露出荡漾的涟漪。
我想跳上去挽住你的双桨
挽住你逐渐下沉的黑色的宝藏。
你的身体里曾自带的黄金如今已不再拥有
我看到的抑或是一堆嶙峋怪石
在圆明园的废墟里,在颐和园昆明湖的岸边。
上午的明媚时光与往昔宁静的黄昏时光的确不太一样。
我感觉我的手的确老了,连飞越头顶的一声鸟鸣都把握不住
更何况我们之间刚刚返青的绿草。
我曾经的鞋子就是你的鞋子
我曾经的漂流就是你的漂流
请不要折断春天里盛开的鲜花。
在肉体与肉体之间,在云层与云层之间,几多正午与黄昏的相搏
几把桨果被春风化雨,陷入手纹的深谷。
于是我们漂流向不同的方向
于是我们的每一次相遇与离别都是宇宙最精密的减法。

2025年3月5日


游园记(之一)
         ——2025年3月10日在玉渊潭公园


沿着湖边的石径,迈着湖面鸳鸯一样的步子
和飞过上空的鹭鸟对话
和随风摇曳的水葱,荇菜,黄菖蒲对话
除了听到与早春发生早恋的迎春花的海誓山盟
我还听到梭鱼草,狼尾草,斑叶芒,松果菊等各类植物的窃窃私语
我干脆躺倒在草丛上
静听它们如此细微的诉说
给它们以最细弱的草叶的自由

2025年3月10日


游园记(之二)
         ——2025年3月10日在玉渊潭公园


鱼跃泉鸣,樱花园,万柳堂—-
我等待着,我躺在草丛里
仰望湖光山色映在天空中的境况
感受诸多时代我曾经到达过
诸多的建筑的我曾经建造过
并且诸多的暴力我曾经经历过
时光一寸一寸的过去

石舫,亭桥,叠水—-
现在我躺着,旧时日的印记忘却了
—-等于暴戾恣睢的遗忘了
没有建筑的房屋不再建筑
现在我躺着,正在把那个曾经暴烈的自己忘却
正在把那个曾经暴怒的自己拖曳至这么一个静寂之所

夜鹭,鸳鸯,戴胜鸟—-
你们可以再低飞一些,你们可以向我更走进一些
给我一点点呢喃,给我一点点诉说
我不会与你们有一丝一毫的争论
在此之前,我可以像午后掠过天空的沙尘暴一样愤怒
我可以像被无数人踩踏过的石头一样愤怒
但现在的我,已经与你们以及周边的一切和解

菖蒲,梭鱼草,松果菊—-
曾经,我的脚步是那么的急促
曾经不分青红皂白踢打着旧时日的河山以及空荡荡的街衢
如今我只能用回声来唤起过往记忆
然而,记忆的灯光一旦熄灭
就再也无法将它点亮—-
不似我坚硬而又柔软的心脏

2025年3月14日


涡河切片

你的声音在我的身体深处蜿蜒流淌
我叫你的名字,从出生到长大
我叫你的嘉禾;小麦,大麦,谷子,高粱,一件件如数家珍,
叫你的美酒和恬静,叫你的夕阳西下,牧童归家,带回他的羊群
看那已退去的日子如何亲近我们
又如何随流水离我们而去?
“逝水不归,落花不会返枝”。
春天,阳光和惠风的只言片语
就能将你的土地染成碧绿的种子
秋天,金灿灿的光芒是回赠给你的最好的礼物
金黄用金黄的眼睛凝视我
阳光在你的河面照耀
它有时也像石头一样沉入河底
青铜在河床的静脉里凝结
积淀着历史的重量,事实上可靠的事物,从不停留在表面
岸边一望无际的芦苇,起伏摇曳,
应和着野雉的欢叫与白鹭的高蹈
河滩上晾晒的白芍和当归沿流向走出新的支脉
我曾追逐着你草地上的仙鹤——
原谅我的唐突和愚鲁
原谅我曾以一株孤勇的桑树的模样对抗过你整个的桐树的花海
感恩我在你的静波流深中拥有你的纯粹
拥有你所有的渡口和桥梁的姓氏
即使是一万年的嗓音,也从未被改变——
从未被迁徙的土地

2025年2月13日,3月5日改


立春后的寒流没有逻辑

风从西北方向的缺口倾泻
雪被挤压到了一个狭长地带
事实证明,初春的强冷碾压过整个冬季的森林。
整装待发的归雁被打乱了队形
一些在空中溃散,纷坠
一些摇晃着翅膀紧急折返。
野鸭的脚步笨拙地标注季节的路线
那一片已经融化的池塘重新冰封
凭着天性的记忆,冰上没有春天
逻辑此时变得模糊不清。
我抬眼望向天空,尽管此刻天空碧蓝
但那来自高空的拍击依然使我的脸面刺痛,变形。
我仿佛也成了流落在高空的一只孤雁
赤裸着双足,拒绝对抗。
试图在这股势力强大的寒流的夹缝间找到宁静的真空。
或许我就是另一股寒流,正用力压低身姿,
把自己躺成一座山型,接近风静雪止的日落。

2025年2月7日


渡鸦解剖学

听刀郎的《镜听》曲,守候在除夕期待渡鸦的只言片语。
当羽毛坠落时,北半球风雪里的钟声像运动中的齿轮。
瞳孔内部的月光堪比钟里的内脏
正以倒刺状生长
桦树林里的每声啼叫都释放出趾爪间缠绕的电流。
青铜上尚未孵化的铭文,渗入地质层的褶皱
它们在吞食自己影子,飘荡的白云开始结痂。
残雪折叠成喉管里的一枚果核
亡者的遗嘱被拆封。
翅膀扇动的频率描摹出史前洞穴的妊娠纹
当羽翼刺穿黄昏的腹膜,所有墨的源头开始涨潮
我终于看清——
每只渡鸦都是天空投向大地的陨石
所有的墓碑都是干旱的荒漠迁往富含水分的绿洲。
结满浆果的火棘树是戈壁滩留下的河床
尖喙纠结,群峰上的月光闪动着瞳眸。
黑夜向下凹陷,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因为梦没有留下种子镜光嘲笑她的发丝
所以我们不通过任何媒介就可以彼此依赖,完成一场救赎。

2025年2月17日


我生命中的时针
         ——赠JF


你的睫毛是季风过境的坐标,我生命中的时针。
珊瑚长满我的耳垂和你的胸脯
整座海洋的盐粒正在结晶
正在我们生命的褶皱里藏着旺盛又丰满的极光。
舌尖上的彗星擦过你的锁骨和腋下
肌肤表面剥落的锈是我生命中的潮汐和年轮
第一次涨潮与第三次涨潮,贝壳吐出的波浪是一样的。
最早一班地铁抵达你我的人心
最后一班地铁碾过你我的肋骨
隧道是一段黑暗的历程。
我的瞳孔裂开如冰河时代的罅隙
你的时针正沉入深蓝,深入漩涡的深处。
关于永恒,可能我们尚未给予真正的命名。

2025年2月17日晚餐时分


她已如风而逝

她已如风而逝,我紧随其后。
别收起追随的帆,在时间的隙缝中
在肉体的密室里
在浪花托起的迷路的船上
我要做的就是为她回首。
为她在茫茫的波浪中找回我的麦穗
即使是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里
即使有横亘天际的乌云,即使有飞落而至的栅栏。
我也要找回。她似麦田等我,她似海岸等我。
为什么不能在芦苇荡里找到我的麦穗呢?
是坐标达不到的距离,还是启明星已被烧毁?
苏格拉底在哪儿?曾记否他说过的话;在一条只能前行的路上,你会遇到很多饱满的麦穗
可我总觉得还有更饱满的在前面
从而错过了真正最好的那一棵
但是我已疲惫不堪了,面目波澜交错纵横,眼睑下垂。
那正阴暗下去的执念被攫走
在她黑色的漩涡一样的狂暴中赤裸着身体。

2025年2月10日


同一屋檐下的两种颤抖方式

同一屋檐下,灯光昏暗
两种方式的形单影只。
我望我的仅存的颤抖
你望你的绝望的落日。
我的眼睛虚空,虚空如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
而月光苦如楝树的枯叶,玉体横陈的落叶。
寂寥从死亡的云端滚落,如一只飞鸟掠过我颤抖的灵魂。
逝水永逝,落叶只有腐烂。
我陨落,如梦滚落在欲望的山谷
语言这把锈蚀的钥匙变成一片腐叶随风而逝
你的独自的骄傲,阴翳的眼眸里
纷飞着撕碎的花瓣,岁月的痕迹
某件物体落下,经由我受伤的胸口
凡耳闻之声皆被遗忘
凡目遇之物皆被重塑
我迷恋于静默的港湾,捕捉安逸的鱼儿,并害死它们的同类
我们共同等待着世俗的审判
“法律判我死刑,哲学证我无罪”。

2025年2月3日


雪在旅行的路上

预报中的中到大雪,甚至暴雪
没有在京城降落。一辆车在出京的路上追寻雪的踪迹。
无数辆车蜂拥而出,迎面而来的车辆身披厚厚的雪的铠甲。
它们从旅途中雪的森林里脱颖而出
在倾注的白色中匆匆与我们打个照面。
所有汲取生命的种子,就像路边广袤的田野里的庄稼。
在风雪停住脚步的地方
夜幕悄然闪现
与我一样低垂着脑袋。
仿佛雪花在暮色中瞬间的绽放
离开城市中心的人贪恋水晶般剔透的盐
簇拥着所有真正的雪花。它们不怕被稀释,被融化
寂静随着慢慢长大的夜晚扎根,疯长。
道路几乎拥堵不动,雪的树冠愈发茂密
它们的荫影遮住了我火热的回家的梯子。

2025年元月26日
简介
刘剑 ,男 ,居京皖人,当代诗人。作品连续数年入选中国年度最佳诗歌选本,数度获中国年度最佳诗人奖、最佳诗歌奖,有多本诗集获年度最佳诗集奖,获邀参加过世界诗人大会以及国际性诗歌学术活动。出版过诗集《微蓝》《短歌行》《海石花》《守望》《他山石》《超验者》《有飞鸟的地方就有天空》等。诗观;锤子抡圆了便有四溅的火花。
责任编辑: 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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