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之水
 
一滴水的高光时刻，不在积流成渊
不在纳川成海，也不在激越、澎湃
或者戎马倥偬
 
凝于青翠的草尖，清似虚无
净如处子。是长江、恒河、亚马逊
前世和后生里，最原始的澄澈
 
却安于内心的静谧，被植被
或命运体举过头顶，参成一滴晶莹
冠戴日冕，被万物歌颂

 
暮色日志
 
黄昏在翻它的流水账
夕阳归金，返湾湖归银
上玄月是半块铜板
 
这一天有人辞世，也有人降生
有新柳在炫富，有残雪在哭穷
西北风吹过去的，又被东南风送回来
 
总体收支平衡，只余寥寥几颗
碎银般的矮星。这就够了，足以收买
整座江汉平原，春夜的阒寂、与安宁

 
问桃
 
你大红大紫时，我还在远足
被早樱绊过几跤。及至赶到跟前
枝上只剩青青的毛桃
 
它们说，去问问流水吧
她站得太高，陆地上等不到的
就投身湍急里寻找
 
我打算来年，包下大片荒地
种一棵桃树，我要问一问花朵
你夭夭入水的急迫
是嫌我来得太迟、还是太早

 
红袖添香
 
三寸长的袖口下，是一只纤手
和皓腕。宣纸上笔走龙蛇
挥毫处，一阕长相思水墨成画
 
点睛的一笔，落在留白处
袖底风力透纸背，掀起砚池里
急迫的笛音，和由远及近的马蹄
 
一滴浓墨溅上红袖，像一袭花香
浸透前世。被黛眉洇染的烟雨江南
盈盈欲语，春波一样经久不息

 
曲直
 
路途弯曲，欲望毕直
一滴水的目标，始终垂直于大海
 
一个人行走于市，如蝼蚁犇腾
执著于摸爬滚打，只不过是曲中求直
 
大地宽广，却容不下捷径
天空辽阔，始终是带弧度的飞行

 
寒鸦
 
整个冬天，它把那根枯枝
站成黢黑的雕塑，钢钎和塑刀
早已腐烂，而锋芒一直存在
 
它的眼里光晶闪耀，像对世界
锐敏的洞察
谣言、冷暖，纷纷避让

 
锈迹
 
好吧，我相信。月亮是块铁
一块手无寸铁的，铁疙瘩
有时充盈、坚挺，像海绵体
有时圆滑、生硬，像鹅卵石
 
打磨、切割，适合刀用
盛装、入盘，宜当秤量
有时明明白白，在枝头打秋千
有时锈迹斑斑，在池潭埋宝藏
 
被乡愁抱在怀里，一遍遍擦拭
被思念泡在酒中，一口口浅尝
没有铁水的沸腾、奔涌，与滚烫
却有铁质的锈蚀、份量，和冰凉

 
春雨
 
一滴水的灵感，来自久违的雷声
它突破云朵的羁押，带着愿景和期盼
展开第一次浏览
 
落在江山的辽阔里，成为葳蕤的起始笔
落在河流的狭隘处，成为白鹭的祈祷场
落在植被的经络上，成为返青的回魂丹
 
此刻，它落在我对世界的凝望里
成诗、成墨、成画，直至奉天承运
成为一部繁华史的源头，和浩大春天的主张

 
蓮子啊，蓮子
 
莲熟时节，年轻的少妇腆着孕肚
身穿吊带裙，手持长篙
专为莲米而来
 
玉手握住莲颈，轻轻一摇
花瓣尽数脱落，里面站着的
也是一位孕妇，也捵一支长篙
 
也穿一件吊带，也是一胎多胞

 
铁匠
 
在周矶小镇，我见到
一个把日子当铁打的匠人
大锤、小锤轮着砸
把生铁砸成熟铁，熟铁匝成钢筋
 
后来，我常常佩服这块铁的比重
更惊叹它的质地，与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