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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昭示的诗的远景


  导读:郭志杰:《福建文学》副主编、诗歌评论家
  在罗唐生《乡村:1968_1978》的集子中,乡村成为他诗中始终贯穿的主线,这是用记忆写就的山水之诗、草木之诗、自然之诗,但又不仅仅作为一种记忆而存在,这种诗的行动,旨在一种精神的返归,即回复自然,回复更旷大的自身。在诗人眼里,童年的乡村与人的一生是紧紧相扣的链条,是难以分拆的系统,因为乡村属于精神的领地。对于尘世的喧嚣与浮躁,也许惟有乡村生活是一种从容的躲避,高尚的由来,它拥有不同于城市的丰富,这种丰富不是人工的制作,它的纯粹来自自然的本真。由此,我们从他的诗中看到另一种空间的返归于展开。
  乡村生活是季节性很强的生活,在诗人的眼里,季节就是生命的活动,它呈现的不仅仅是气候变化的图像,更是用众多生物的微妙感应与演变,告诉我们:季节的发生与发展,如何将这些信息传递到自然广袤的内心,最终发生着那些充溢生命意志的有趣细节:“像蚂蚁爬过碗豆花高度的春呀、静静地等候鸟在空中撩拨她的心事”。诗人童年的快乐就建筑在这万象纷呈的景物上,这种感觉将伴随他的一生,并给他的诗带来丰富的自然与人文资源。
  诗人对乡村自然物的倾心超出对时间的关注,甚至有意识地将自然物放在时间的前置位予以渲染,是物造就了时间,季节的程序是生命的递进与演释的结果:“鹧鸪惊出了一个季节,便飞回亲自筑就的窝巢。”我们不论这首诗是否符合自然自身的逻辑,诗不是季节的说明书,但不容置疑,是物的存在决定了时间的去向,万物一旦泯灭,时间就变得毫无意义。因而,鹧鸪带来的,也就是季节存在的一大因素。
  在他的诗中,乡村自然与人进行着很有意味的合作,这种合作旨在内心的通达与扶携,人与万物构成一,一切必须服膺于此,服膺于这绝对的命令:“天和地仿佛围拢一个,清晰而又朦胧的大陶罐。”陶罐构成一个圆满、一个最大的存在,构成万物共通的生存空间。在他的诗中,自然物还作为人的姿态予以隆重推出“夏日的晨光,紧追着篱笆墙的影子,宛若神秘开启的窗”,这不是从属于简单的拟人化,这是诗人将自然看作主体意识的充分表露。实际上,自然即是人自身的放大,人活在无数对象之中,自身也是对象,自然是人最大的对象。人的多样性里包含着自然的多样性,自然是人理想的范本。人不可能只与自身发生关系,我们本来就属于自然的一员,由于过于注重自身,就与中心发生了偏移,偏移得越严重,就越疏离了自然。
  在乡村事物的身上,还蕴藏着众多的大小秘密,就像发生在人身上一样,人的内心也有一个秘密的房间,只提供给自身居住。但它们彼此间的存在不再是孤立地进行,有一条生死线把它们串在一起,这是整体赋予的力量,世界的存在赋予每一生命体都是共同的,甚至是些看不见的秘密也能找到相互沟通的渠道:“风在风中把比爱情更温柔的体贴,交给了阳光。”在自然似乎不太相关的物与物之间,仍存在着众多暗中衔接的线路,我们有限的生命发现的只是其中极小的部分。
  乡村的每一自然物都与土地存有密切的关系,大地永远是人与万物存在的依托,因此一切飘升的事物总要携带着大地,它存在的根基就立足于此,上升是为了更好的俯瞰,更大面积的覆盖。它的根决不会因为向上的超拔被无端抽离与大地的姻缘,所以才有:“躲藏在蒲公英的身后,大地上升,大地的秘密上升。”实际上,蒲公英形成之初,就决定了自身,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它的上升与飘浮,决不是对大地的反叛,它的每一次风中的行动,都可以看作大地的派遣,或者看作如同大地自身的飞翔。
  我们都清楚,乡村众多的植物都如同乡村一样固守着自己,在一隅之地扎下了根,就不再舍弃,在土地的不变情怀与天空的永恒对视下,经营着自身的青枝绿叶,但植物还有另一种生活方式,它表面上似乎与土地隔着一层,它把根扎在水里,水是土地的血液,它经由水的身体与更多的土地发生接触,因而,它实际上拥有更旷大的延伸,这就是浮萍,浮萍飘浮过,流浪过,如同人的一生,就有一生的浑霍、浮萍的浑霍写在水里,写在时间的平静涌动中。因而,浮萍最有资格:“透过往事说着自己绿色的梦和自在地逍遥的一生。”
  乡村是诗人留下痕迹最多的地方,这最初的痕迹给生命带来小小的里程碑,连接着长长的历史,这些痕迹只因溶入乡村特有的自然风物中变得更富意味。自然物葆有常存的生命力,这些痕迹一旦印其内心,与自然一道花开花谢,就像万物不灭的原理一样,很难泯灭。诗人一生中的这一有趣的时段只因与自然的分享而赢得永久的诗意;“花丛中有她的生命之根,以及留着往事的各种痕迹。”这是诗人“蝴蝶飞过村庄……”中的诗句,我相信,这只蝴蝶会给他带来一生的飞。
  诗人对乡村的依恋不是停留在乡村这个词的定义上,真实的乡村是指活生生的人与自然物的相互倚靠,因而诗人的依恋是具体的,有时甚至是琐碎的,但生活本身就是琐碎的进行。正是这些自然物所生发的有趣的细节,撩拨着诗人用之不竭的想象,正是这开眼看世界的美的邂逅,最终让诗人心中的情感调配成诗的韵味:“山那边,一朵朵玫瑰的命运,从黑夜中诞生,并在风中追着我的心事,是我难以割舍的。”这一切的牵挂并不是想象中的古董,乡村永远是鲜活的标志,因为记忆中的事物仍在延续它的身影,乡村活在时间之中,时间无法带走一切,因为乡村属于自然,自然是不灭的存在,惟有不灭的事物不会将曾经遗弃,在自然不变的循环和维系里,一切的过往都如同现存。
  在诗人对乡村的描述中,想象是诗必然要借助的跳板,想象本身就是一种灵动的飞翔,自然是想象的源泉,想象意味着空旷的抵达,不可思议的神秘相见:“水渐渐收缩了溪流的想象。”水既可以让溪流的想象栖居,还能主宰溪流的想象,水将世上最丰富的元素,把玩于自身的随意性中,也许这就是“一滴水能装得下一个世界”的另一种注释,当想象调遣着山水簇拥于韵律之中,山水就自然构成独具的诗章。
  在诗人童年乡村的记忆中,众多事物用它特殊的一面激励着心灵,就像一面面风中飘摇的旗帜,让人从疲惫的状态中昂扬起来,因为人的一生离不开自然的教育与启蒙,因而注定了生命的展开是与自然共享的过程:“苦难与欢欣一同埋藏,而时光深处的苦菜花仍在风中飘摇。”人的情感的产生只当作瞬时的现象,不值得过于追忆,惟有自然物所潜藏的巨大感召力是人一生的鼓舞。因而,人要承接鸟的飞翔,要人绽裂花的蓓蕾,人要流出新的河流,这一切愿望的实现并不是以人为主宰的替代,人要实现另一个自然,这是人的初衷和不变的追求。自然既是想象的源泉,又是生命赖以效仿的榜样:“让鸟儿剩下的飞翔,由我承接。”自然需要人承接的计划还有数以万计,因为我们永远是自然之子。
  乡村是辽阔的,因为乡村向自然敞开,自然不设围墙,当诗人把目光盯在这一座标的时候,诗就拥有自然赋予的全部可能,诗人在一首“辽阔”的诗中写道“辽阔是祖父艰辛的头发承传的血脉。”因为根在那头,头发是根的沿袭,这一灵视是地域的馈赠,乡村的辽阔是专为人与自然设计的生活样式,辽阔在于“苍茫的大地与山野之间凸起了辽阔的脊梁。”更在于自然内在的亲近,因亲近而变得旷远:“村庄、溪流在孩子们嬉戏中变得辽阔起来。”但乡村的辽阔不是可望不可触的在天一隅,就像手中揣的河流,鼻中吸了花香一样,是真实的铺张。当诗人说:“思想从辽阔中走来。”这种辽阔不再是横向的拓宽,更是一种向上的扩充。因为诗人的精神领地与此息息相通。
  当诗人把时间与记忆都溶入乡村的内部,一切都变得容易追溯,惟有事物的先期映入,才会调动记忆潜在的库存,乡村事物的丰富性与童稚岁月的单纯性,构成一生难以忘怀的储备,这就是从根开始的繁茂,乡村是棵十分壮硕茂密的树,不时地将人的一生托举上升:“时间随着果实的轮廓潜行。”潜行之中肯定伴随着一个诗人的身影,因为在时间与果实之间绝对不会缺少一叶生命的映衬。
  当诗人写道:“草垛排成队,在忆念那些褪去的黄金。”我们从中看到乡村特有的质地,这是用时间、阳光和生命打造的金灿灿的质地,它给人的成长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质的丰裕,还有诗和估不尽的精神的受益。让岁月消褪的只是暂时的现象,季节和自然还会调动它全部的精神,继续着新的不变的收获。
  乡愁是诗弥久常新的题材,乡愁离乡村最近,乡愁是诗人心口的一道结,人生命的短促决定了生存空间的有限,因而,人的一次生的定位构成人一生的重要“情”节,这个“情节”让人的一生都与此藕断丝连。实际上,乡愁是在时间与空间的座标系上形成的情感表露,是人与原先生活的土地拉开或隔断造成的内心的依恋,这种距离拉开越大越久,乡愁势必越为浓烈:“我永远无法诉说这忧郁的乡愁,月色下,请让我在神示下寻找归途。”
  乡村是诗人的必然选择,就像人无法选择出生一样,人只能活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中,当人把视线投向远方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在预知未来了,万物也是如此,一切有感觉的自然物都拥有自身的未来时,有的尽管短暂,但未来的标准并不是肯定要用尺寸来度量的单位:“蝴蝶已在你视线下精心打造一个远景。”这个远景,惟有蝴蝶清楚。
  罗唐生的诗,也从蝴蝶昭示的远景中,打开了一双属于乡村也属于自身的翅翼,高处的缪斯究竟允许他再飞多高多远,我想,也惟有诗人自身清楚。
 
简介
罗唐生,祖籍浙江庆元,1962年11月出生于福建将乐文曲村,笔名罗初、罗云,作家、诗人、书画评家、丛林诗倡导与积极推行者、无党派知名人士、中国艺术家基金会福建联络处主任。2000年5月开始写作,从2002年起连续多年入选《星星》诗刊青年诗人十二家栏目,曾入选《星星》诗刊文本内外及下半月刊主页诗人栏目及甲申风暴·21世纪诗歌大展》;《2004中国诗歌年选》《中国诗歌2013年度诗选》《星星诗刊四十五年、五十年选》《福建文艺、文学六十年》等。著有诗集《乡村:1968—1978》、《在江南》、《露天吧文丛》《丛林七子诗集》《罗唐生长诗集》;长篇小说《小精灵》《穿越》,中篇系列小说《审计报告》及短篇小说《车祸》;长篇纪实文学《琥珀之恋》等十一部作品。
责任编辑: 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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