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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旅加女诗人宇秀的诗歌创作  


  导读:宇秀在其诗歌写作中尝试建构一套属于自己的意象方式与话语方式,并初步形成了自已具有鲜明个性的审美艺术风格,这是一个优秀诗人的重要标志。
摘要:宇秀在其诗歌写作中尝试建构一套属于自己的意象方式与话语方式,并初步形成了自已具有鲜明个性的审美艺术风格,这是一个优秀诗人的重要标志。宇秀的诗,在对世界自身的打量与生命现象的书写中,常以自觉的女性意识与女性经验贯注其中,其诗思敏锐而奇诡,意象丰富而多彩,想像新颖大胆,言辞犀利有力,酣畅淋漓,打破了东方女性诗人常有的温柔与优雅形象,以及与此相对应的艺术表达上的某种中庸状态,带给读者以强烈的现代性的审美刺激,同时,宇秀在其诗歌文本中展现的身份自信、拒绝姿态和精神追求都具有先锋探索的色彩与韵味。
 
关键词:宇秀、意象体系、女性经验、艺术想象、先锋精神
 
在新世纪(21世纪)以来的海外新移民诗人群体中,旅居加拿大的华裔女诗人宇秀堪称代表性的诗人之一,她以独特的艺术风格、写作追求与精神姿态呈现其富有个性的诗人形象,下面,我们结合宇秀的相关文本,从四个方面对于宇秀的诗歌创作特色予以简要的概述与阐释。
 
一、独特意象体系与话语方式的尝试性建构
 
        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说:“独照之匠, 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 谋篇之大端。”①这强调了文学意象的极端重要性。可以说,意象是诗歌生命的内在驱动力,在特定的语境范畴中决定着其诗歌文本的特质与走向。宇秀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汉语诗歌熏陶的海外移民诗人,她能够自觉进行诗歌意象的探索与创新,努力建构一套凸显自己审美趣味的意象体系,然后通过这些意象来表达自己独特的生命经验,彰显个人的精神气质和艺术风格,并在此基础上,努力建构自己的一套语言表述体系,于众多的海外新移民诗人中脱颖而出。
        诗歌意象好比不同的音乐符号,以多种组合的可能性谱出不同风格的音乐。在适当的语境中完成能指和所指、主观与客观的对应互动,在浑然一体的空间中实现意象的承载和表现功能,这是宇秀独到的创作追求。细读宇秀的诗歌文本,可以发现味道诡异的意象比比皆是,一系列具陌生感的意象群如同咆哮而来的河流,给读者带来激荡心灵的审美刺激。例如这样的意象群设置:“死命地拽住/月亮上斜出的树杈/在狂风里荡成呼啸的秋千/却回不到孩提的痴癫/一个跌宕/瞬间甩过千年/我依然吊在半空/被风化成万古悬案”(《月亮碎成花瓣》),这是诗人关于月亮的遐想,凝聚了岁月和命运的创伤体验,作为客体的月亮形象经过“我”的主体“加工变形”后,成为头脑思维空间中的主观景象,以此作为个体情感基调的载体,营造出一幅朦胧而幽远的心灵画面,令人印象深刻。再举一例,“马路上的雨水,被疾速的车轮/辗出奔腾的沙飞翔的雾/风夹着雨,被行进中的车窗削成一把把/湿淋淋的快刀/追杀路人。流浪汉/胸口挂着饥饿的牌子穿梭于快刀之间”(《雨中疾驰》),诗中的意象群给读者造成强大的视觉冲击力与精神冲击力。
        20世纪西方大诗人庞德曾言:“意象本身就是语言”②,也就是说,意象也是建立在语言基础之上的一种艺术符号,它本身属于语言形式问题。宇秀的诗歌意象跳跃很大,如同老鹰看到猎物的瞬间俯冲而下,迅疾而坚定,夸张而精确,在犀利的语言修辞中惟妙惟肖地展开并演绎。诗中的那一把“快刀”把我们带入到玄幻般的追逐场景,似乎让人感受到曹禺戏剧《原野》中主人公在浩淼原野上奔跑的情节,或“呼啸山庄”般离奇、神秘而紧张的浪漫气氛,其汹涌澎湃的情感以及精彩诡异的意象与语言令人惊骇。我们再来看宇秀笔下的一个意象画面:“一只臭鼬窜出来,试图穿过马路/觅食,却在轮下倒毙/它垂死前因恐惧发布的恶臭/躲过湿淋淋的快刀,搭上我的车/令我不得不/把死亡的气息带到远方”。这一段看似平坦的叙事中却充满了象征、隐喻和反讽,“臭鼬”、“车轮”、“恶臭”、“死亡”构成了社会现实和精神命运双层意义上的隐喻和讽刺,在反讽性的语言意象中表明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即使“我”已经尽力扼杀了“过街的老鼠”,“我的车”却依旧无法拒绝死亡的气息,义愤填膺与无奈绝望变成矛盾的共同体,展示出人生命运的悲剧性。宇秀的诗歌意象除了犀利、独特之外,还不乏精妙与细腻。例如诗作《江湖》中的意象营造:“从你眼眶里涌出的波涛/顷刻,汪洋了世间每一条道路/我不知将被颠覆还是被泅渡/无奈你是我的江湖”,这些诗句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意象艺术的含蓄性和内敛性,把诺大的现实世界浓缩到精炼的意象与语言里面,在“你”和“我”二元结构中完成复杂的生命阐释,做到了言有尽而意无穷。
        通读宇秀的诗,我们可以发现许多“时尚”的词语,或者说是新的意象和语言方式,她从身边常见的具象事物中寻找诗意,努力构建自己的意象体系与语言王国,她的诗歌诙谐而不失哲思、琐碎而不失灵性。“苹果”、“咖啡”、“餐巾纸”、“葡萄酒”、“拷贝”、“电影院”、“水晶鞋”、“马赛克”等一系列意象与词语给我们带来了现代性的审美体验,挖掘这些“时尚”的意象与词语对于一个诗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冒险,如同教练启用新的球员,不仅关乎比赛结果,还要经受媒体观众等群体的批评考验的压力。对于一般读者的阅读经验来说,“诗意的生活”和现实生活很难相提并论,他们更依赖于“约定俗成”的传统词汇和意象,但是对于一个有出息、有抱负的诗人而言,不断地进行自我突破和尝试,才有可能达到艺术创造的巅峰。简言之,宇秀在其独特意象体系与话语方式的尝试性建构方面,已经取得了可喜的成绩,展示出了巨大的诗艺创造上的可能性。
 
二、女性意识与女性经验的自觉呈现
 
        批评家朱大可评价宇秀是“女性而不主义”的诗人,这种说法颇为准确。女性主义是一种牵涉女性身份政治、权力秩序等范畴的社会文化思潮,展示了女性群体对男权体制的解构欲望。宇秀虽然具有鲜明的女性意识,但她自觉规避以女性主义的姿态来对抗男性世界,她更多的是表现对于女性的自我认知,对女性生命经验的个性化呈现。对于具体的诗歌文本来说,最难复制模拟的不是语言和技巧,而是作者的意识和经验。宇秀在诗歌文本中自觉呈现出的女性意识和女性经验,主要表现在女诗人对自我生存境遇与自我心理情感的关注与书写方面,她以独特的视角为我们打开生命花园的小径,字里行间透露着女性的细腻与敏锐。
        当我们讨论到女性诗人的女性意识与女性经验时,我们自然能想起20世纪80年代以来伊蕾笔下的“独身女性的卧室”、翟永明笔下的“黑夜”、潇潇笔下的“疼痛”等等经典性性别意象,经过时间的沉淀筛选之后,这些具有个性化色彩的经典性意象非常成功地呈现出女性诗人的性别意识与女性经验,如果按照这样的逻辑观照宇秀的诗歌创作,那么她笔下最典型的性别意象大概就是“花朵”了。叶嘉莹曾言:“人之生死,事之成败,物之盛衰,都可以纳入‘花’这一短小的缩写之中”,而在宇秀的诗作中,花开花谢,暗示女性的生命美丽动人,但又易于凋谢。宇秀对女性生命与时间的敏锐察觉,是通过“花朵”的发现来完成的,在此,“花朵”不仅成为诗人的典型性意象,更成为诗人思想情感表达的“媒介”,我们来看看宇秀笔下这样的诗句:“我怀疑那连篇累牍的情诗如醉语如梦呓/如今的假意与真心混在一起灿若桃花”,由此可见,宇秀笔下的桃花充满了悖论,成为爱情伪装的灿烂;而宇秀诗作《独坐花园》中的句子:“旧年死去的花,又开了/不管有没有人看,只是自顾自地笑”,不禁让人联想到艾略特的诗句“种在花园里的尸首”,万物重生的喜悦如同晨曦之光,这是宇秀的自我心理暗示,花朵被赋予人性之后便有了愁与喜。我们再来看看这样的诗句:“花园很静,静得只有花瓣落入往事”,这个花园更像是一个女性内心世界的映照,寂寥中的自我清醒,如同阿多尼斯“孤独”的花园,里面盛开着只属于女性的动人花朵。
        “绿花菜昨夜还绿得很沉着/今天午时就黄了/一如我在母亲怀里的照片失去鲜明”(《我忙着绿花菜的绿西红柿的红》),宇秀这首诗中的“绿花”是生活的影子,诗人在琐碎的日常细节中发现了“绿色”的情趣,同时这也是诗人的身份隐喻,在此,“绿花”代表了“我”的青春岁月,“我”和母亲两个女人坐在一起,回溯逝去的光阴,这其中伴随着惆怅、惋惜和热爱的情感;宇秀在她的诗作《绑架花木》中这样直言:“我们在诗里/赞美了许多不相识的花木……装饰我们的贫乏与枯萎”,这里可以看出诗人对花木的理解,“花朵”作为生活中的美好事物,缀饰并超越了枯败的生活氛围。“花朵”意象在宇秀的诗歌文本中反复地出现,或隐喻,或衬托,通过花的形象绽放诗人的生命情感与思想观念,不仅凸显了男女性别差异带来的情感效果,更是体现了女性诗人的睿智和自信。需要特别指出一下的是,宇秀身上的性别意识与女性经验刻意淡化了她与 男权世界的冲突,而关注女性自我的生存与发展,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沉默的胜利”?简言之,“花朵”正是宇秀女性诗人形象的象征,她在生活的花园中尽情展现生命的活力和情怀。
        弗吉尼亚·伍尔夫说过:“女性要想写小说,那她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有钱”无外乎说的是女性经济的独立,是物质性的,而“房间”对应的是精神空间,女性只有在精神上获得满足和自由,才能抵达生命的圆满。宇秀以“内倾型”的表达方式,深入到自己的生命空间,揭示生命痛感,传达女性的日常经验和精神立场。例如,宇秀新近出版的诗集《我不能握住风》以“日历”式的表现方式,为我们呈现了诗人个体生命的日常细节和思想情感,诗人把生活和生命的自然本真的状态化为诗性的经验,参差的行文中可见生活现场和生命状态的痕迹,因此,读这样的诗不仅是发现语言与意象,更是发现一位现代女性的精神生活与文化姿态。我们来看《指甲》一诗中的这样一段:“所谓的一些诗/其实,不过是闲愁里生出的指甲/故意蓄得很长,以便/涂上各种化学颜色伸出来作秀”,修理指甲、涂抹指甲不过是现代女性的日常打扮行为,但在宇秀的诗里往往升华为一种批判的姿态,体现出一种评判事物的观念。宇秀常以独特的女性视角深入生活内部,放大生活细节,她以冷静的姿态对身边琐碎的事物进行诗意的发现,并赋予思想意义,正如她在《生活很痒》一诗中所写道的:“生活,很痒/我在生活的汗毛与丛林里/蛰伏、跳跃”,把目光集聚在生活体悟的变换过程中,一方面展示了宇秀升华日常细节的思想艺术能力,同时也规避了坠入女性身体写作的常态或漩涡。宇秀极少在诗歌中“卖弄”身姿,或以“身体”叙事取胜,她对女性身体经验从不刻意而为,也就是说,宇秀诗歌中的女性身体描写不再以一种“性别标签”出现。例如,宇秀的组诗《身体的四行》以“眼”、“眉”、“鼻”等身体器官作为标题,宇秀对身体器官的描叙不是欲望叙事,而是以一个女性的视角去思考身体组织的神秘性和空间性主题,并且进行哲思性的阐发。这是非常难得的。与此同时,宇秀在诗歌中还表达女性爱情的孤独和伤感,例如《风景》一诗的情爱叙述:“当最后一位情人悄然走过/她的睫毛/绿草一样生长/眼泪永远挂在天空”,可见女诗人在现代纷乱的世俗现实中冷静关注自我内心的情感,她站在绿草如茵的春天,微风习习,蒙蒙细雨,然后从这样的“风景”画面转向爱情感受,透露出一股清新自然而又冷清的心事。再来看看她笔下的《井》:“我的心/一口深幽幽的井/我喜欢花草掩映下/孤独的安宁/却又希求落下/一/只/吊/桶”,女诗人在享受自我孤单世界的同时又渴望异性的恋情,这样的矛盾心理正是一个“独立”女性的永恒悖论。当然,宇秀也有对爱情浪漫、执着的渴望和追求,“我全部的苍老/被轻轻挪到你的膝盖上”(《咖啡馆,今生有约》),这些诗句与叶芝的《当你老了》有异曲同工之妙,真实感人。
 
 
三、丰富出色的艺术想象
        宇秀的艺术想象力称得上是丰富而出色的,她打破了东方女性通常具有的优雅冗长、隐秘拖沓的叙事风格,用荒诞明快的表达方式吸引读者,同时,这种表达方式也是与瞬息万变的现实生活节奏相吻合的,想象因此成为她诗歌语言的翅膀,让她顺利抵达其精神意识世界,达到对现实生活世界的超越与再创造。
        在宇秀的《灵舞》这首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猛烈疾驰的诗歌语言速度,并且诗人能够在最快的叙事速度中保持逻辑思绪的严密性和完整性,这是令人无比赞叹的。我们来看看诗中的片段:“我端起博物馆的机关枪/横扫在无边的旷野/我骑上二战幸存的黑骏马/狂奔在无踪的天涯/我借来蝴蝶夫人的歌喉/高唱在无人喝彩的废墟上”,这是一首充满想象和激情的诗歌,在如同“子弹”般的语言冲击下,我们有理由相信诗人饱满的热情为冰冷的现实增添了无限活力,这种力量似乎可以冲破一切约束,展现诗人自由的个性追求,同时将我们的阅读刺激推向了极点。宇秀多维的艺术想象是她诗歌创作活动的力量,她经常以自我超脱的视角观察和思考世间物象,如她在《穿刺》一诗中这样写道:“一根锋利的针刺进咽喉/我的夜,立刻痉挛漆黑的手脚/世界鸦雀无声……,医生从我的要道深处抽取一些液体/提取一些细胞去研究/看看我的生命里/到底有多少良善/有多少恶毒”,一根针刺夺取了“我”的生命,此时,“我”离开肉体世界,转换成第三人称视角进行自我观察,这种想象新奇荒诞,妙趣横生,但同时又充满某种形而上的哲思色彩,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诗人的自我剖析,在立足现实经验之上,把医生为病人取异物的画面上升为人性的探索与思考。我们再来看看《梦里的门牙》:“两颗门牙突然垂下/吊在呼吸的通道前……,那样的门帘里面/通常尸骨未寒”,“门牙垂落下来/晃荡成两片白色粗麻布的门帘”,诗人把现实物象进行了生动的变形,以夸张的手法将“门牙”和“门帘”、“门帘”和“嘴巴(灵堂)”进行巧妙的联想、对接、转化,在平凡的事物中发现如此诡秘的诗意,说明诗人对想象艺术的掌握十分精确,游刃有余。
        死亡想象在宇秀的诗歌文本中是一个颇为突出的艺术亮点,通过死亡幻想的书写表现出诗人强烈的生命意识。比如宇秀的诗作《生活很痒》中有这样的句子:“我一不跳就是死期/在等死的时候也等待挠破的生活/愈合成光滑的诗句”,这是对死亡的幻想与对生活的感悟相结合的结果,死亡在这首诗里面呈现一种“持续”的“生长”状态,具有审美思考的意义。我们再来欣赏另外一首诗作《遐想夭折》中的死亡想象:“若死,要趁早,我想/不要像果子衰老腐烂后再坠落到地上/夭折作为一出尚未启幕的经典,令我一再想象……遐想谢世的时候我正年轻得像花一样开着/死亡便是花朵里的夜色/所以,他们来了”,在前面,我们曾经提到过“花朵”意象是宇秀的性别形象象征,那么关于一朵花的“死亡”想象,便是宇秀对生命的体悟与认知结果,在宇秀看来,与其像“腐烂”的果子落地还不如如花朵般艳丽的“凋零”,这是诗人死亡意识与生命悲剧意识的体现,展示了诗人独特的死亡态度。我们再看诗作《穿刺》中的诗句:“我羡慕那针刺尖/可以触摸到生死的要道”、“此刻,我安静地仰着脸/看天花板的苍白如洁净的尸布”,这里的死亡想象充满某种戏谑意味,诗人用“冷漠”的眼光呈现死亡体验。宇秀诗作《骨灰之疑》中的死亡想象则显得尖锐犀利:“天知道谁的骨灰在这个盒子里”、“生前一再被误会被诬陷被错判,即使被平反/死后的祭奠还是被张冠李戴/唉,谁让骨灰也失去了诚信?天知道”,这是以第三人称视角观察死亡现象,在生死的二元对立与错位状态的观照中,表现出诗人对“死亡”意义的怀疑和批判精神。
        丰富出色的想象力无疑使得宇秀的诗作充满活力,诗人以虚构手法来模拟现实,用灵活多变的艺术技巧拓展文本空间。我们再来看看她的诗作《苹果》中的片段:“苹果店里/没有一个苹果/却挤满了来买苹果的人/一棵不能吃的苹果被全世界人追捧……,夏娃在伊甸园外捧着一颗偷食的/禁果,不知亚当去了哪里”,在表面平实而充满讽刺韵味的字里行间,揭露现代人虚伪而贪婪的面孔,最后却以神话来作结尾,对于读者来说这是一个巧妙的“意外”,给人带来一种新鲜的阅读体验。宇秀的诗歌艺术想象灵活多变,自由穿梭时间界限,融古今上下于一体,比如这样的诗句:“把风挤在门缝里/她侧着扁扁的身子像蒲松龄手里的/一缕鬼魂/悄无声息地钻进卧室爬到床上来/我缩了一下自己,在与他之间腾出一点空”(《一缕夜风》),如此一来,便在轻盈诡秘的氛围中把抽象的事物形象化了,“风”、“鬼魂”、“我”形成“三位一体”的画面布局,细腻而柔和,改变了“鬼”在大家认知中的可怖形象的同时,与“风”的可感触性形象联系在一起,大大加强了审美阅读效果。宇秀艺术想象的维度可谓丰富多样,例如诗作《你是我的虚构》中的爱情想象;《马王堆丞相夫人》中的历史想象;《十八岁那年的路灯下》中的青春想象,等等,为我们呈现出丰富多彩的艺术想象世界。
 
四、先锋性的写作立场与精神姿态
 
        当我们谈到女性诗人与作家时,常常习惯性地与“女性主义”挂钩,的确,女性诗人与作家以直白或隐秘的方式呈现女性身体经验的同时,总是尝试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以此反抗男性建构的权威文化秩序,她们以独有的女性话语方式发泄内心的郁闷,争取自身精神与思想的自由,同样作为女性的宇秀,在她的诗歌文本中,我们发现的却是另外一种精神景观,宇秀没有不断通过强化自己的“女性”标签来展现自己,而是心平气和地与“男性”世界对话,呈现“圆桌”式的交流姿态,这是一种身份自信的结果,展示了她独立自由的精神意志。同时,她的诗歌重点表达的不是作为性别意义上的价值观念,更多的是作为“人”对这个世界的思考,并且保持对生活的怀疑和突破的力量,以创造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因此,在宇秀的诗歌文本中,我们总能感受到她身上真正的先锋精神的品质与姿态。
        我们来看看宇秀的性别书写诗篇,比如《致男人》:“你总是/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痛苦和愤懑/咽下去,酿制烈酒或烧成火焰/而我情愿你泪雨滂沱/倾泄在我起伏的山峦”,这是当代女性诗人思考性别问题时表现出来的崭新姿态,能够以理性的眼光去理解和宽容男性角色,弱化“性别差异”。当代文学史上的“女性主义”不仅是性别对抗的意识形态问题,同时也是女性作家缺乏性别自信的结果,在自我定位中不能和男性保持平等的存在关系,导致自我怨愤而陷入到了对于男性世界的精神对抗状态,非常难得可贵的是,宇秀明显跨越了这道门槛,她深入自己精神世界的同时,也进入到男性的心理情感空间,进行一种互动式交流,这是一种最为理想的状态和走向,无论男性与女性,大家保持各自的性别特征、情感思想,同时又拥有共同的话语空间和精神家园,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状态。宇秀的《父亲》、《父爱与素食主义》等诗作表达了父亲对女儿无限的关爱,女诗人非常肯定一个父亲对女儿成长的无限意义,在温暖的画面中,她作为女儿表达的是满满的幸福感,她能在非常融洽的氛围中肯定男性的角色价值,这是一个当代女诗人非常可贵的精神品质与写作立场。
        宇秀先锋性的写作立场与精神姿态还体现在女诗人对于生命痛感的描写极其深刻感人,思念、失落、孤独等所有消极性的生命体验在其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真实、形象而有质感,正如女诗人自己所言说的:“所有的欢乐,总有一个悲伤的死角/就像你鼻翼的阴影,冷落在满面春光里/但是你的肖像因此有了质感”(《我喜欢躲在悲伤的死角里》)。在宇秀所表现的生命痛感经验里,有《独坐花园》里的孤独感;有《故乡》里的乡愁之苦;也有《柔软里的时间》里的时间之伤;还有《马航,你去了哪里》里的现实关怀下的命运悲叹,体验丰富,形态多样。同时,宇秀还保持着过人的精神洞察力,在当下物欲横流的时代,女诗人超越世俗,拒绝物欲,尽力守住文人高贵的尊严。例如宇秀在《五种看见》一诗中这样写道:“因为看见繁花,我们失落了心爱的那一朵/因为看见大海,我们忘却了饮过的那一瓢……”,可见,对于生活的批判和反思能力是诗人坚守的写作立场。宇秀在生活的磨难中,从无畏惧,追求批判意识与抗争精神,像《打烊》这首诗中所言:“我忽然想以倒下的姿态抵抗未来/抵抗一次又一次没有掌声的粉墨登场”,这样的诗句表达了诗人宇秀坚定的人生信念,不向苦难妥协的勇敢精神直击人心。简言之,先锋精神品质在宇秀的诗歌文本中表现为生命的冒险姿态,表现为强烈的自我信念,也表现为意识向度的无限自由。
         总体而言,正是通过对于宇秀上述四个方面的诗歌创作特色的简要论述与阐释,我们对于宇秀作为当下一位优秀的海外移民诗人的定位具有充分的认同感,并对她未来的创作发展前景抱有更高的期待。
 

注释:
 
王利器校笺.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卷六) ,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78页。
[美]彼德·琼斯编:《意象派诗选》, 裘小龙译,漓江出版社, 1986年版,第44页。
叶嘉莹:《迦陵论诗丛稿》,河北教育出版社, 2000年版。
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子》,1999年版,三联书店,第2页。
 
(原载《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20年第1期)
 
【谭五昌: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任,著名诗歌评论家。吉侯路立: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青年诗人。】
责任编辑: 马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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