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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诗歌大展:赵应


  导读:
赵应,山西大同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微神》《锁骨上的猫》,新著有《男言之隐》《五行,与我的朋友们》《是人而不是别的》等书。现居北京,做记者。
赵应照片.jpg
 
 
钱币里的风景
——在北京798艺术区观杨喜发、朝鸿画展
 
据民众记忆,钱币多被分置在
宫殿、镖局和超级市场
那时远近世间的酸山碱土似涂染
更像泡浸,盛装却欲盖弥彰
 
圆形赌咒,方孔起誓
钱币里没有任何风景,绝对没有
强光下的浮世绘,终于如愿分家另灶
危险的陶醉感,总是在黄昏以后
 
意欲解决小农生计的妇道人家
仅仅手植了三两株桃树做手杖
小泥屋仰仗现代的艺术表现手法
修旧如旧,去与古人神交、饮酒
 
夜半客栈的木制天花板上
两只丹顶鹤正不间断地吞云吐雾
器具的温热气息蔓延开来
暗号怎样传递,细节无须考证
 
风月与脂膏怎样茫茫无边
事变在钱币里提前进入了内定
一路疯痴、无人接济是不可能的
双目逼视、一瞬的顿悟是不可能的
 
 
在太原武宿机场听见鹤鸣
 
烟蒂上迅速燃尽的航空港
热病使肉食者膨胀
阅读之水能淫会盗
万国建筑缩小成一张张航空照片
 
置身于巨大机翼下的人
天黑之前,你们个个迎向税收的晚霞
脸色难堪恰似用旧的麻绳勉强撑起一棵
过于谦卑的树
 
嗬!我仿佛听见西山有鹤,在武宿长鸣
誊抄的园林,神经衰弱的植物
请务必保持必要的愤怒,这样你们
才能小心翼翼保证自己不发疯
 
首脑上的欢笑揩拭杂音,继续变形
空山不见人,一口纯净气味说无便无
对面一道沾满唾液汗液性液的玻璃门上
插满了不必要的现代文明条约
 
 
不朽
 
刺刀穿过腐肉,案板前无人
自此这成为我“无视”战争的一生罪证
 
盛夏正午时刻
杀戮早已提前结束
黄雀们仍在大规模静坐,点燃日和夜
一段朽木是谁的玩具,呆头呆脑
吐纳长腿蚊的清香
 
大火连续烧了三天三夜,荒村中有
断头台一架顶风作案
连同狼血与狗肺,等待着心
 
或是以口头嘉奖祭奠死魂灵
或是意欲加速孵养雀的流感与家庭暴力
边境战事无限被延期,又投之以
更多的坦克、草料和风水漩涡
 
一只尚未成熟的雀在枝头
洗澡。再起身时风起门关,小雨来临
易于烹煮动物骨头的锅灶
第一次被植物洗刷干净,那是我
 
软弱地喝下文人幽会和七十年前战死的那只
蝉蜕
 
 
不速之日
 
我早说过,温情的伤口只如怀旧般欲盖弥彰。
 
一个人老了,除了絮叨、罹忧以及
与之伴生的自惭形秽,还能有何作为?
除了有序运行脑力以火一样的意志。
 
我早说过,我们也曾像草一样
活着。如老妪,终不免风烛残年,
雨落,风敲。宿命阴晴半分,
身怀六甲的女人真焦虑,真是焦虑。
 
甘愿时间将这一切燃烧殆尽。
静下心来,横穿马路时我感到大地回暖。
但回忆无疑是衰老的先兆,
它从不急于成风,成情人永诀的夕照。
 
在我身后是庞大而渐趋黯淡收场的农业图景。
 
 
我走在北京
 
我走在北京
那野狗,焦黄色的头又圆又红,强光下
人工草坪微暗微温。那野狗
停步,酒醉,已经跌进香甜的睡梦中
 
我走在北京
紧抱清贫与底层的遗训
皮肤表层下的狂躁
肆意外泄,懵然间飘落一滴泪
 
我走在北京
恐惧是粉红的,但我终未逃出密室游戏
转身的大门,悲哀而疲劳的泥腿
自此拒绝踏上滥饮之路,使我确定
我真的走在北京了
 
我走在北京
一阵热风无情地将我加重
沁满汗珠的旧衣衫背后
沙丁鱼群正意欲架起一座座酒精的彩虹
 
我走在北京
一次极为浅薄的乡愁也需要与时共进
急如星火的孩童时代
率先提出了反抗
 
我走在北京
“我时刻保持着一个小地方人的谨慎”
关于我的无事可干免于作恶伪善
关于我的纯粹撤退免于斗胆冒进
 
我走在北京
那街道,墙壁瓷砖上
“严禁人与狗嬉笑打闹”
刀斧风雨的痕迹过度毗连
再无一人敢于臆测当年的破败
 
我走在北京
一次转身,足以造成我的数次精神加速分裂
一种可触摸的轻微痛感
足以被空气加倍地羞辱
 
我走在北京
偕行同乐之事,同样被一万种
既定的戒律强行撂下
这想必是一种思想负担,庸俗又道德
 
我走在北京
就是走在岩石森林中,大光阴降临
一场逐回原籍的追捕迅速远离纵火械斗
你正瞧见高架桥上一人温驯如兔
 
爸爸妈妈,请给我一张环行京城的车票
余路百思不解但绝对不能心气全无
镣铐在手一路逆风小跑
我在长安大街的尽头仓皇上道
我走在北京
 
 
小流放
 
我没有时间。我看见外屋的三个亲戚
同时急遽地流着汗。此刻正适合于
消磨时日。想想看,身为席宴东道主的我——
必定也是史上最大、最天才的革命家。
 
既然有人敲门,邻居家就一定有人
能够听得到。那么走吧。而在别人的乡间,
那些惯以一景一物的形式出现的
软绵绵的欺骗,往往也是由一人一事
再加之以少许的受难色彩哲学构成。
 
我曾在众人肆意亮于厅堂之上的一切
忧心忡忡的戏笑中震颤不已。
不能不说这有点恐惧:那些人,那些早早地
变成了某种
职业的人,他们终日惶惶而找不到来路。
 
像一座小学校被废弃的道道白粉墙因时间的
大空耗而徒感悲伤。它会轰然坠地?
或摔出万道金光——在什么天气,什么地方,
对应四季轮转,它是否真的
时而苍白、时而黑润?
 
三个亲戚的空虚感被我整齐地搁在抽屉里。
三个亲戚跟我叼着同一只孤零零的烟斗。
三个亲戚同时忆起往昔:1998 年长江流域洪水滔天。
后来却有部分北方人对此颇感心里不平衡。
 
比如我,完成了《坏血统》,就是完成了
对一条北方河流的祭奠,每当我
依然上升,每当我在每一个静物的边缘
将自己流放,我依然没有
足够的水:而时间是无端的空。
 
我是笔墨纸砚间的怪念头——
我周身的骨头镌刻着牺牲和完美,
终有神明那样的惆怅,那样的
一日之忧若失在我心上。
 
 
稀薄
 
祖母说老少皆宜,
他沉默着,离乡是艰难的选择,
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家,
安居同样并非易事。
 
天是蓝的,海水是寂静的,
他居住的房子不是西方哥特式的,
而成年是生前的一种光荣,
家谱世代被续写。
 
今晚他是所有村庄的皇帝,
今晚他已失去祖传的户籍和乡音,
一个小女人永远活在他心中,
他俩共同佩戴过的情侣项链现在都叫做文物。
 
他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村口,
偶有回首,偶向大地深情奉献,
便有更多的风吹来,
要将他整个掩埋。
 
 
源于消极动机的荒原之行
 
从敌视中出发。肉身移动时
耳边有局促的哀愁音乐呼噜、翻滚
为了避免弄出来轻微动静
荒原草甸被偶然的事物引向未知
 
众多的细菌和尘土体态
悠悠。罪名独到的天旋地转中
他的五脏在逃逸,七窍晦暗如正午
毫无意义地点燃一堆火
 
他的脸上带着异地的籍贯
异地的人形尸壳:前科惯偷,此地无银
苜蓿林中端坐着老迈的土狗
着力沉迷于他溃疡般泛滥的拯救之力
 
空的贼心架在树梢,晾晒狗血与兔头
一支烟高调化作一口浓痰
劣质的日光价值一百两黄金,脸蛋绯红
他逼退体内的燥热,笑成了一只暴毙的酵母
 
 
介于格斗与贩卖的荒原之行
 
介于格斗与贩卖的荒原之行
为诗人所企慕,为漆树工所厌弃
传说在脚下叫喊,蛇鼠格斗自行暗淡
更为棘手的贩卖追及当年的友谊
 
裸的草甸凝神叹息,而我们
只是在叹息中
自去他国,音书断绝。某日春和日丽,打开邮件
“历史恩怨非我可解,我亦无处可解”
 
焚烧是债,青烟攀上云霄也是债
轮番起降的那只浴火仙鹤文笔笨重,压下山脊
我竭力描述,用词不准但音色辉煌
如果我就此封笔,妈,你会喜笑颜开吗?
 
路人仿佛皆知我在语言的劫难中起飞
理论上的喝彩后撤十里,更使人怵目惊心
介于格斗与贩卖的荒原之行
更精确的计算于微小处更暗
 
 
山西
 
一个大国可以同时裂为三块碎片
在褐色的高地,一条河流是这样的
沉默是实体,其他是泪水
 
而同一速度的列国周游既有害
又无声:这一夜,像流亡
这一夜,如果大雪封门
 
我有三亩葵花寄存在他人的仓房
我有三次机会死于同一个屋宇下
 
另一种街市店铺林立,人马拥挤
其上一盏盏灼烫的白炽灯为了暮年
舍身奉上自己的搭救,一条炭河
骑着太阳造就的树叶弹琴唱歌跳舞
 
穷中之穷的地方,在大山之西
众牛车道向我集聚,但不便轻易开口
 
 
狼群到处流传
 
大爷爷七岁那年曾被一只公狼叼到村外的
河漫滩。或为一试身手,或关于格斗
他是否生来就拥有血的智慧?两个静物的恐惧
化为同一滩脓水,在青草和玉米地之间
 
有人被迫攀上公狼的后脖颈,他听见有热血
在喉咙底部翻腾着,从开春三只小麻雀的出生
到我的一双大手终结一个梦的善相,从曾经
盘滞在山林腹地受饿的一窝小狼到今夜
我快速按动着老式计算器,眉头微微皱起
 
而在一盏台灯下梦见我的祖上,这难免
会让人联想起更多方生方死的悲伤
有的人往来奔走了一辈子,也不过是有幸
亲眼目睹一出出让观众不甘盼待的大剧
缓缓谢幕;有的人站在屋檐下,端着一大盆炭火
掀起门帘,以便把更多的风雪让进屋内
 
让羊群赶在天黑前回到家中,却从未对谁
谈起那年的搏杀与妥协。或仅仅为在
旧地停留,他们面对着万顷波涛一定是有意
保持虚假的微笑;他们此生最大的希求
只寄希望于北方村庄万世的呼喊:生,生,生!
 
然而公狼们的身影只在群山之间下沉又
上升,直接迎向一些命运的远景,它们
使白草丛纯洁,使一间间黄房子轰地燃起
惨黄的烟火;而那个当年侥幸从狼口
死里逃生的孩子,在暮色中看见
有一排排白杨树正悄悄沐着光辉,那是我
死去的亲人们在冥府丢失了的双脚
 
 

  

责任编辑: 马文秀
要喝就喝纯贵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