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民

元旦，我从五桂山下
趟过石岐河

几天前，那个31岁的男人
停下车，从桥上一跃而下

进某小区后
30分钟，我也没找到停车位

寒潮预警，我像只兔子
抱棵大白菜蜷进了小窝里

作为一粒沙子，我的头上
顶着三座泰山

2021年1月2日
 
 
大国寡民

一只驴子骤然长鸣
像炸彈，在驴国开了花

零下一度的时候
在太阳下，有的人脸上挂着刀子

九月，第一朵菊花开放
万木霜天，众芳走到了尽头

跑进马群的驴子
没听见，那些雷鸣般的蹄声

百万只寒号鸟，捂住耳朵
一起鼓动了翅膀

2021年1月3日
 
 
大国大民

七十一岁，郭叔
从三十三层的银行大楼退下来
他扫不动了，只好和孙子
回到燕山下的小木屋

二十七岁这年
王小田卖了洗车行和小区房
在他的腹中装上了左肾
供肾者是他的母亲

走进生鲜店，我像棵大白菜
看见王大哥，分蔬菜
他这棵从农村集市走出来的大葱
在楼群里，显得很滋润

2021年1月4日
 
 
蜕皮的人
 
她不但很妩媚
连她蜕出的皮，也是很妩媚
每天我从楼下过
这些粉皮，红皮，绿皮，毛皮
就在我顶上，飘啊飘
从来就没有安份过
仿佛要把每一个走过的人
从沉睡中喊醒
 
有时候，她不停地蜕皮
像个模特儿，在天台上给自己走秀
只有无事的风，来来去去地荡
有一回，我看见她拿着刀子
冲下楼去，又猛然站住
然后，脱了衫子
又咚咚地冲上楼去
一年以后，楼空了
只有楼顶上的一两件旧衫子
晃晃啊，像两张旧皮子
 
2021年1月6日
 
 
寒冷

不习惯突然的寂静
往日，鸟儿们一声比一声高亢
车流一辆比一辆迅速
马达们似乎在互相较着劲
所有的事物都暗自发力
而今，不过一夕之间
它们都凝固了，像一面玻璃的后面
那些脉络清晰的植物
能看见形态和慢慢延伸的触须
生命有时候也需要一种停顿
需要等一等，那些掉在后面的人
我知道，她站的那个地方
已经经历了四十个轮回

2021年1月8日
 
 
笨水

白溪河傻里傻气
有人叫它白龙江有人叫它乱石滩
外婆叫它敬家河。冷不丁叫它一声
它就哗哗哗地高声回响
我叫它笨水河，它不会西流
也不知道雨水一样从高处淌
遇到牛头山遇到请雨山
它也一直冲过去，冲过龙王滩
也冲过马哮溪。它从甘肃
从广元从剑阁远远地绕过来
连抄个小道都不会。我年轻的时候
跑很远的路，过了很多省
碰了很多钉子，撞了无数的墙
也没变得乖巧和玲珑
每当我抬头，白溪河弯弯曲曲地盘着
就像我今天这个笨样子

2021年1月9日
 
 
拙木

矽肺病的何叔每天都吭哧吭哧
让我想起他三十年前砍倒榆木树
做成的凳子。我坐上去
它就咯吱咯吱地老叫唤
那时候的何叔和榆树一样壮实
人家叫他去大巴山修铁路打洞子
他第一个去扛起了钻头
那时候人家叫他去修石滩电站
他成了第一个打石头的苈动模范

那时的何叔也是块榆树头
叫他去云南他就去云南
叫他去新疆他就去新疆
他不停地去砍树开山架桥修铁路
他上山下河过海还深入矿洞三千米
何叔回来的那年他全身零件
没一个周全。砍了门前那棵老榆树
他做了一张八仙桌，还给自己
做了一根拐杖。今天在何兴村
你就会看见一个榆木一样的老人
坐在榆木的凳子上，望着远方

2021年1月10日
 
 
无根的孩子

它没有见过母亲的模样
它也不知道它的兄弟去至何方
它更不知道，村里的伙伴们
是不是也有一个腆着的大肚子
像一条吃撑了草料的水牯牛

那天清洁，她顺手往飘窗的大理石上
扔过去。命运就此改变
两天后，光洁的石板上有了绿芽
每天冒一点，冒一点
这个水泥和石板的世界改了模样

除了它，这方天地什么也没有
没有爹娘和兄弟，没有鸟鸣和蝴蝶
连阳光和雾气也没有
它倔强地，赌气一般一直把绿苗
伸出来，继续伸出长长的手臂

这个除了自身一无所有的孩子，叫洋葱

2021年1月11日
 
 
雪夜读书

书页是雪片，照着
一个人回乡的路
这一路，这一夜有多少次趔趄
多少次在风雪里向故园
努力地张望。洋槐树收起手臂
老房子藏起檐角。黑乌鸦
变身白天鹅。一个世界隐形
另一个世界现身！幸好
有你玫瑰般的香味，在字里
在行间，像时起时隐的路
每一个字都是一把火
每一行书都是一盏灯
人间雪夜，又少了一个迷途的人

2021年1月12日
 
 
披着羊皮的人

有人把眼睛变成了凸透镜
那些长尾巴的人
一会儿摇摆，一会儿蜷曲
花朵们喝醉了，在风里晃
那些紧紧抿着的嘴巴
正悄悄地合上獠牙
春树们，和人一样长出鹿角
活着，总得有点动静和声响
只有一个人，在往回走
回到那一层细密的绒毛之下
在众多奔向狼的路上
作为羊，她并不是唯一的行者

2021年1月13日
 
 
城市里的兔子

虽然我看见街上
这些移动的生物
都像胡萝卜，披着
丝状样的长缨子

有些缨子长
有些缨子短
很多年来，我一个也没有认出
他们谁是雌雄

我也不明白
同为兔子，为什么有些兔子
很有排场。而每一次上街
我都收到了无数的嘘声

也许，这是人类的招呼方式
想着，我就把胸脯挺起来

2021年1月14日
 
 
一条鱼就是一座孤岛

寒冷从水彬叶子上缓缓撤退
鱼群，排着梯队
成扇形尾随最年长的鱼后
集体静默。阳光
唤醒了水底的青荇

浪打过来，又打过来
一些鱼沉没了，又一些沉没了
偶有几个，再一次冒出了头
又很快被浪走了
就像眨眼之间间，风
卷走了一座座孤岛

2021年1月16日
 
 
庄稼启示录

无一例外，小麦，高梁和大豆
小米，稻子和油菜
愈是子实丰盈
就愈加低沉谦卑。头
就垂得越低。仿佛
在进行一场低姿态的竞赛
而那些轻浮的人们
总是把头高高地昂起
比如狗尾巴草，稗子
墙头草和空心竹
就算没有风，它们也风摆柳
不停地喧哗着。让人觉得
他们才是擎天柱

2021年1月19日
 
 
竞赛

寒风起。小区的花坛上
王二和三嫂聊的正欢
我们家，20年的产值翻了一番
达到了十万元，人均突破了三万元
至于有两个月，他餐餐吃泡面
还在网上被骗走了两千元
王二大叔，闭口不提

三嫂更骄傲
她扬起头。我们家去年的GDP
又创历史新高。在我们单位
所有的保洁员中名列第一
因为公司给我每月涨了20元的补贴
我老公，在房角种了两行青菜
每年能省两百元的菜金
你看我的新鞋子，一百五十元
新大新商场的专供品

2021年1月19日
 
 
玛莎拉蒂
 
健身广场。打球的，跳舞的
还有跑步练嗓子的，一派忙乱
一个穿休闲运动装的女人
不断地向每一个人打听什么
她看见我了：大叔
你看见过我的玛莎拉蒂了吗？
没有，我看看四周
又想想早上在路上的过程
是没有
 
我好奇。你的玛莎拉蒂停在哪儿？
怎么会丢了呢？
不是停的。是跑丢了
她看我一脸不解
又补充到：玛莎是我的小狗
拉蒂是我的小猫，它们常在一块
好多天以后，我还看见她
逢人就问：看见玛莎拉蒂没有？
 
2021年1月22日 
 
 
三棱镜

从一个侧面望过去
每个人有无数个显影
和三棱镜相似
不同角度的光谱
还原成三颜色，才能还原
一个人在湖面上的影像
语言只是一个通道
涌入坚硬的潮水
在它们的另一个空间
肉体带着自身的重量
从星空流萤一样坠落
内心的原初，在镜子的反面
它的光，被黑暗吞噬
那时，还没有一双慧眼出现

2021年1日25日
 
 
霸王龙

黑蚂蚁也许嗅到某种气息
从我的脚背上迅速逃离
青蛙们，在我离它们
三米的地方扑通扑通跳进池塘
斑鸠，麻雀们在密林里
开party，我一声高腔
瞬间，万物无声。一两分钟后
哇地一声。乌鸦从枝头飞离
在村口遇上了小花猫
我掏出鱼干，丧吊着嗓子用猫声呼唤
它远远地围着我，转了一圈
再转一圈，还是悻悻而去
一整天，我从早到晚
都与自然公民们隔着遥远的距离
也许，在它们的眼中
我，就是那条史前的霸王龙

2021年1月26日
 
 
小园
 
小园很迷离，有错失之感
它不规则之中
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则
它的边界无法界定
就像我，看不出我的身上
哪些是我的的，那些是你的
那些又是前生给定的
 
小园的路有一万种指向
最后，它们有一个统一的出口
就像所有的树
都有不同的姿态，却守着
同一个姿态
就像走过的童子老妪和少女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从小园里出来，遇到一场雨
正从远方扑进来
 
2021年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