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的世界

 

 

     上世纪70年代， 彼得•汉德克写过一首《颠倒的世界》。今天，我找不到新的标题，世界宽恕我公然抄袭彼得•汉克。

                                                                                                                                                    ——题记

 

把风推到窗外

流浪汉的半截围巾即刻卷成喇叭

难怪呼啸并非都是冲锋的号角

把嘴巴塞进早餐的果酱，舌头夹在三明治里

我不知道是咬住了食物还是咬住了自己

把皮肤涂进润肤霜里

皱纹挤兑着平静，线条在太平洋上汹涌

把雪花一片片扔进火焰

雨水回到云朵，而火不能退缩

（一旦点燃，必以周身的热烈

                            以最后的灰烬昭示磊落）

 

此刻的世界呢

骨头追赶着野狗的饥饿

魔鬼扮作仆人蒙骗着上帝的慈悲

绵羊落入狼窝以为进了庇护所

男人们鸵鸟般缩回到女人的子宫

道路被塞进各种鞋子占领脚的居所

于是，陆地塌陷

海水放浪于城廓

阳光被暴雨割成一条条碎玻璃湿淋淋乱戳

于是，光明在黑暗前下跪

                   冤魂在法院门前静坐

                              于是，我听见凶手狂笑着吆喝

 

炫耀他的杀人游戏

那个被他把脸摁进垃圾桶的女孩

是他的最爱，他的利刃捅进她的乳房、捅进

他罪恶的淫欲侵入过的私秘甬道时

竟声称仍然爱着

如此在镣铐里说笑，仿佛天方夜谭

仿佛一千零一夜里的某个传奇

“女孩面带微笑死去”

——魔鬼的供词膨胀着屠夫的胜利

 

难怪啊，病毒戴上了王冠横行无忌

难怪啊，狗与狗开始亲密，人与人必须疏离

原定春天的婚庆改为亲属缺席的葬礼

提前发出寿宴请帖的主人被通知预定

一份死亡证明

而此刻，窗外的春光宁静着盛况空前的美丽

悲伤已失去痛哭的能力

上帝用口罩掩面，缄默不语

于是啊，

我看见全世界的泪水嚎啕着一路逃逸

逃回每一双眼睛里

 

 

骨灰之疑

 

他，一直以为小木盒里安放着他的母亲

烧香，祭拜，每逢清明

天知道谁的骨灰在这个盒子里

 

她，在另一木盒前烧香，祭拜，虽不在清明

活人总有可疑；死，已盖棺定论

天知道谁的骨灰在这个盒子里

 

焚尸炉比酒店客房还紧俏，火焰并非快刀

且不管逝者疼痛，反正白骨上没有姓名

随便抓一把，拿去吧！家属信以为真

 

生前一再被误会被诬陷被错判，即使被平反

死后的祭奠还是被张冠李戴

唉，谁让骨灰也失去了诚信？天知道

 

 

被告

 

被告律师说他的当事人

与案情毫无关系

我必须改诉一家公司而不是一个人

事实是那家公司是那人打的伞

晴天是阳伞，雨天是雨伞

 

从法院出来的路上

我望着天上的一朵云，那云突然翻脸

变成了雨，并且从衣服直接钻进我的身体

我在连连的喷嚏里思忖

我该诉讼这朵云

还是这朵云上的天

 

 

人道主义也饿了么

 

他年轻，他健壮

他被验血验尿，被胸透，被听诊器听过前心后背

他被入职体检鉴定为健康者

他庆幸自己得到了一纸养家糊口的通行证

他就一头扎进那个深渊般的饿了么*

他就驴一样奔波在远离家乡的车海人流里

他就以为自己是条鱼游在首都的大海里

他就奔跑在饥饿的路上只争朝夕

        送上力气送上速度送上仅有的一条命

        在北京的严寒里倒在第33单送餐路上

        再也没有站起来

        再也没能看一眼和他的制服一样蓝的天

 

他的胸前印着饿了么

他的后背印着饿了么

 

他的妻收到了健康证置换的死亡证明

他的幼儿不停地问爸爸怎么不回来

哦，爸爸去给你买好吃的好玩的……

她转身抹泪，她去找丈夫卖命的饿了么

她被拒之门外因为他的死与饿了么没关系

仁慈的饿了么，没关系也愿支付两千人民币

——这个赔偿纯属人道主义

噢，人道主义，多么轻盈啊

        比一捧骨灰还轻啊

        她想问：人道主义也饿了么？饿了么？饿了么？

        闻妻哭喊，他从太平间里爬出来

        骑上严冬的风飞着给人道主义送餐去

 

（*据Top 互联网新闻：2020年12月21日，北京43岁送餐骑手韩某猝死在第33单送餐途中。其雇主“饿了么”称其与死者没有雇佣关系，出于人道主义，愿提供两千元人民币赔偿。事实是，雇主每天强制从外卖员第一单里抽取3块钱缴纳名义上的意外保险，但实际缴纳1.06元，还有差不多两块钱被雇主巧立名目坑掉。一个人一天两块，一年就是700多块。300万骑手，每年抽保费就抽走了20多亿。今读此新闻，痛心疾书。2020，01，14 于温哥华）